都市系列之——宠物狗

韦何新农

都市系列之——宠物狗

最后一次看见杨宇养的那条京巴是在他搬家后大约半个月的一天晚上，小狗向我表达的一系列肢体语言和最终离去时的眼神，直到现在我都清晰记得。

2004年，我在大梅沙租房住，刚搬进去，和我对门租房的杨宇告诉我，翻了年他就要搬家。杨宇是公司的司机，三十好几还没结婚，两年前当他把那条京巴带回家的时候，我还笑他，长时间的单身汉，养个宠物也算有个伴。在我看来，杨宇并不适合养小动物，在公司开小车的他上班很不规律，整天把小狗关在房间里，不仅温饱得不到保证，到处拉屎拉尿搞破坏弄得一地鸡毛，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多年前老婆养过一只小狗，定期体检打预防针，经常洗澡清除寄生虫，费时费力还花钱不说，可那家伙还很挑食，隔三岔五就将家中的抱枕沙发垫咬坏，更要命的是，半夜三更它经常无故狂吠，把我从梦中吵醒还是其次，关键是让邻居们大为光火。最终，没等老婆把那条狗调教出来就在我的坚持下送了人。那以后，我再也不同意在家养狗了。

第一次见杨宇把那条半大不小的京巴牵回家，我心里就犯嘀咕，我俩租的村民房门对门，后面一间卧室仅仅一墙之隔，要是那狗半夜三更突然嚎叫几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这以后的日子该咋过啊，你说！

还好，几天过去了，那条狗没有在夜里叫过。一个周末的下午，杨宇没有出车任务于是来我家串门，那条京巴也紧跟在主人身后进了屋。生怕那东西乱窜到处拉屎拉尿，我本能地拿眼睛盯着小狗，想看看它接下来做些什么我好想对策。和我预测的不同，小狗一直紧跟在杨宇身后，见主人在椅子上坐下它也磨蹭到主人身旁顺势卧倒在椅子的一侧。吔——，这狗是被人训练过的？可杨宇却说是朋友送给他的。一说起狗，杨宇就开始兴奋，说他也怀疑这狗是被人训练过的。

杨宇说，朋友给他这条狗时曾经告诉过他，说这狗是朋友的朋友送给朋友的，因为后来朋友老婆又养了一条拉布拉多犬，就把这条狗送给了他。杨宇说，开始他也不想收养这条狗，但禁不住朋友的一再坚持才有些不情愿地将其带回了家。怕自己出车狗在家里捣乱，杨宇还去宠物商店买了个狗笼子，上班时便将一些狗粮、水和狗一起关在笼子里。一段时间后发现这狗并无恶习这才慢慢将其放开。很快杨宇还发现，这狗居然在拉屎拉尿的时还会自己跑去卫生间，外出遛它的时候，不管牵不牵狗绳它也总是跟在身后基本不乱跑。在杨宇说这狗的时候，我不时瞟它一眼，还别说，小狗还真的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杨宇脚边的地板上，除了时不时被外面传进来的声响干扰而睁眼竖耳朵外，基本没有别的动作。

渐渐地，我也喜欢上了杨宇的小狗，只要遇见我也会摸摸它逗弄它一番。每次在我逗弄它的时候，京巴都很配合，不是微闭双眼任由你抚弄，就是在你抓绕它肚皮的时候将四肢轮流伸展似乎在引导你的手指到它想要你抓绕的部位。知道我喜欢京巴，有时候杨宇晚上出车不回家，他就将狗交给我要我帮助照看。因为小狗在家中既不乱叫也不乱跑更不破坏东西，无聊时还可以拿来解闷，小狗和我也慢慢亲近了，只要杨宇晚上有任务，我多半都会让他把小狗放在我家。

那年秋天，小狗怀孕了，这让杨宇有些为难。之前他就说过要搬家，随着工作的持续繁忙，杨宇年初就给我说过他想把狗送人并一直在为小狗寻找新主人。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小狗的情绪有了明显变化，每次见它的时候，一双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看着我，忧郁的目光中似乎在央求我什么。狗通人性，感知到杨宇要将它送人，小狗是希望我做它的下一个主人。可漫说我不喜欢养狗，就是喜欢我也因为每年都有大半年的出差而不可能养它。

一天晚上，隔着墙壁听见杨宇屋里有异样的动静，我估计小狗应该是下崽了。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我去杨宇家的时候，就看见小狗卧在一个用大纸盒做成的临时产房中，身边整整齐齐横卧着六只狗崽儿。看着几个浑身毛茸茸的狗宝宝争相往狗妈妈肚子上的奶头凑，努力想要寻找乳头的呆萌样子，让人顿生怜爱之情。见我看得专心，杨宇问我，要不要过几天拿一个回去养。我摇摇头后又一次转眼去看狗宝宝，却发现京巴也在看着我，微微上抬的头上一双半睁的眼睛发出柔柔的光，狗嘴里还朝着我不停地弄出些似有似无的声响。这不是在向我哀求吗，京巴是在哀求我收养它的孩子啊！不忍直视京巴，我赶紧将目光从它身上移开，然后匆匆出门上班去了。

那以后的将近一个月时间里，我都在外面出差。回到出租屋的当晚我就去杨宇家，想看看那些狗崽们睁开眼睛后的样子。一进门，杨宇就对我说：“哥们，这哪里是狗啊，要是能说话它简直就是个人啊。”随后，杨宇给我讲述了前几天他将第一只狗崽送人的情形。

在农村长大的杨宇，见惯了母狗下崽后护崽的凶狠和不要命，所以在送出第一条狗崽的时候特别小心。试探着慢慢伸手要将狗崽从京巴怀里取出的时候，起初它并没有多大反应，可当杨宇把狗崽抓住的时候，那家伙突然呲牙咧嘴的一声尖叫吓得他赶忙把手缩了回去。看着突然摔在地板上的狗崽奶声奶气地哀鸣，杨宇没好气地冲着京巴一顿呵斥：“过几天如果没人要，你也要滚蛋。给狗崽们找个家也算是对你尽了责！你还凶，还凶！再凶我马上就让你滚蛋，信不信！”

杨宇说，那家伙好像能听懂人话，在他的呵斥声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当他再次试探着伸手要将狗崽拿出来的时候，京巴除了眼神有些异样外，基本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听完杨宇的讲述，我又开始同情起京巴的处境，扫了一眼那个简易纸板箱做的狗窝，围在它身边的只剩下两只狗崽了。毛茸茸的狗崽煞是可爱，我忍不住起身朝狗窝走过去。见有人靠近，京巴下意识地一边用头护着两个狗崽一边本能地朝我呲牙咧嘴眼露凶光，但还没等我走近它就恢复了平静。是京巴认出了我，还是知道它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崽儿，我不得而知。蹲下身子，用手抚弄呆萌可爱的狗崽，在我将狗宝宝从它身边抓起的瞬间，京巴除了用狗嘴触动了一下狗崽外，剩下的依旧还是用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杨宇说，收养最后两条小狗的人明晚来取狗，周末他就要搬新家了。我问他如何处理那条他养了将近三年的京巴时，杨宇看了一眼正用身体呵护着两只狗崽的京巴，有些无奈地说，这几天再找找看，实在没人要也没办法了，——言下之意，京巴以后的日子只能自生自灭了。

第二天晚上，领狗的人如期而至。交谈片刻，杨宇起身向狗窝走去，这时我看见京巴照样本能地咧嘴将两颗尖牙露出，眼睛里也本能地露出了凶光。看惯了京巴的这种表情，杨宇毫不在意，弯腰一手一个将两只狗崽从京巴身边抓了起来。在杨宇伸手抓狗宝宝的时候，京巴又一次咧了一下嘴但很快就闭上了，当狗崽离开自己的时候，它迅速起身在狗窝里站了起来，但随着杨宇一声呵斥，京巴并没有走出狗窝，而是站在盒子里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杨宇手里的两只狗崽，嘴里不停发出轻声的哀鸣。

听见京巴低沉嘶鸣，两只狗崽似乎也预感到从此就要和母亲分离，在杨宇手上四脚乱蹬的同时不停转头看着狗窝里的京巴叫个不停。就在新主人将狗崽装进狗笼带出门的瞬间，京巴终于还是忍不住从狗窝里跳了出来，却被杨宇一声断喝给怔住了。眼睁睁看着两个狗崽被人带出门，京巴双眼居然像人一样流出了泪水。

出差半个月回家，杨宇已经搬走了。夜里，我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见门口有轻微的动静。仔细辨认，好像有人正在用什么东西轻轻抓挠门板。大声询问，短暂平静之后抓绕声又起，于是手拿一根木棍壮着胆子开了门，却发现京巴站在门前双眼祈求似地看着我。虽然知道狗听不懂人话，但我还是冲着小狗问它想要我做什么。确认我对它没有恶意后，小狗低头用狗嘴顶了顶我的小腿，转身走到之前杨宇住过的门前，停留片刻又转身过来抬头看看我。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京巴的用意，它是想让我帮它敲门啊。

那一刻，小狗在我眼里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哀求的眼神让我不忍直视。真不知道在杨宇搬走的这些天，京巴就这样在我的门前和它曾今的家门前流连过多少次，用狗爪抓挠多少次，又失望的离开过多少次！不想让京巴失望，我还是低头看着它走到那道门前，抬手敲了起来。想让小狗明白屋内无人，我一边敲门一边低头对小狗说：“你看，人走啦，不回来了，这里不是你的家了。”见我停止敲门，小狗似乎并不想放弃，将头在我腿上轻轻磨蹭的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呜咽着，似乎在哀求“再敲敲，再敲敲......”

知道自己不可能收留这只小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满足小狗的愿望，于是又抬手敲门，一下，两下，三下......“笃笃”的敲门声虽然不大，可在封闭的楼道里却那么低沉。在几次抬头望着我之后，小狗似乎终于明白了那道关闭的房门再也不会为它而开启了。门，我还在为它有节奏地敲着，可小狗却缓慢转身一步一步往楼下走去。

一阵寒风从楼道外灌进来，禁不住让我打了一个寒颤。可怜的京巴，这往后的日子该如何熬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