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系列之——捡垃圾的老人

韦何新农

都市系列之——捡垃圾的老人

“老刘，你也太那个了！都过了两天了你还纠缠不休。输不起就不要上牌桌，不过就十几块钱你见面就拉到人家纠缠不清，给你解释你耳朵又不好使，你不烦人家还烦呢。哎呀！走哇，走——哇！有说这些废话的功夫还不如跑快些多翻几个垃圾桶哦，真是的！”

从说话的老太婆口里，我总算知道那个在小区捡拾垃圾的老人姓刘了。因为老刘捡拾垃圾特别执着，不仅起早贪黑眼手快捷，还因为斤斤计较而时不时就和其他捡垃圾的人发生争执，对此，我多少觉得老刘有些过于“猴急”。

老刘捡垃的“猴急”，我是亲眼见过的。那天早上散步回小区，见老刘手拿编织袋正在翻我居住的单元楼下的一排垃圾桶，我便拍拍他肩头告诉他我有几个快递纸盒放在家门口的楼道里。老刘耳朵有点背，我偶尔和他打个招呼，他的反应大多比较迟钝。这一次，老刘好像听得明白，边微笑点头边跟在我身后一同进了电梯。老刘眼尖，刚出电梯就看见打扫卫生的清洁女工正在折叠我放在楼道里的纸盒，于是飞奔过去就要从清洁工手里抢夺。就在清洁女工进行本能躲闪的时候，我赶紧劝阻老刘：“人家先拿了就算了吧。”

老刘似乎又没听见我的话，甚至还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而只顾理直气壮地对清洁女工咆哮：“人家老板儿送给我的，还带我上了楼，你凭啥来拿！”担心老刘动粗，我赶忙拦住他并大声将其制止了。虽然在我的劝阻下老刘最终悻悻地下了楼，但依然从清洁女工手里抢来两个纸盒在手上。

曾听小区的人说起过老刘，说他在老家是个小学老师，十多年前从合川来成都和女儿同住时就开始和老伴一起在小区捡拾垃圾。十来年时间，老刘老俩口靠捡垃圾不仅保障了自己的生活，甚至还在成都买了几套房。靠捡拾垃圾是不是能够买几套房我虽然很怀疑，但老刘经常在捡垃圾的时候喜欢哼几句小曲唱几句川剧，还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有了那次带老刘去楼道拿纸盒的经历，见面时我们彼此打声招呼就显得顺畅多了，尽管他大多答非所问。一天下午出门时，我顺便将两个快递纸盒拿在手上，想着如果在小区碰见老刘就给他。说来凑巧，走出单元门厅时，正好看见老刘在垃圾桶那里搜寻，于是便将手中的快递纸盒递给他。让我多少有些讶异的是，老刘没等我将纸盒递给他，他就迫不及待地伸手从我手上将纸盒抓了过去，好像有人要跟他抢一样。见我对他的举动有些诧异，老刘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

看看老刘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我于是提高了嗓音问他的年龄。这一次，老刘听见了，告诉我，他今年七十五岁。我于是又问他之前当老师教的什么课。早上上班的人多，丢垃圾的也多，是捡拾垃圾的好机会，我想老刘可能会装着听不见而借机离开。也许是老刘那天有些无聊，又或许老刘觉得我是个可以聊天的对象，这一次老刘主动退到路边站了下来，要我说话时声音大些好让他听得见。

聊天中我才知道，三十多年前，老刘在老家的村里做过七八年村小的语文代课老师。十多年前，他本来可以找有关部门以这段工作经历在补交社保的时候折算工龄，但因为当时留存的可以作为证明的材料不足，加之办理手续太繁琐而中途放弃了。没来成都前，老刘和老伴在老家的镇子上开了个小卖部，日子过得还算平静。那年，刚刚出生的外孙女查出罹患了先天性腿骨疾病，为了帮女儿，老俩口便来了成都。

老俩口只有老伴买了养老保险。因为外孙女的治疗费用很高，为了不给女儿一家增添负担，想到女儿居住的小区是个有将近三千户人家五千多人口的大小区，每天的垃圾丢弃量不仅巨大，其中隐藏的价值更是不可限量，于是他就和老伴开始了捡拾垃圾的日子，这一干就是十几年。

前些年捡拾垃圾的人不多，老刘老俩口靠捡拾快递纸箱纸盒、旧衣服、易拉罐等，每年的收入加起来大约在三万元左右。至于有人说他们靠卖垃圾买了几套房，老刘说那不过是人家的猜想而已，但通过捡垃圾老俩口身体得到了锻炼，日常生活不仅不需要女儿女婿负担，他们还可以负担部分外孙女的治疗费用。老刘说，外孙女的腿部骨病因为是先天性的，这些年的治疗和手术费用加起来已经超过百万。去年女儿成功为外孙女申请到了残疾补助，后续的治疗费用得以部分减免，不然的话，女儿一家的日子就算有老俩口捡垃圾的补贴，也一样会过得相当拮据。

怪不得老刘每天都那么勤勉地起早贪黑捡垃圾，怪不得老刘在牌桌上输了十几块钱还要一连两天缠住牌友喋喋不休，怪不得老刘要从清洁女工手里抢纸盒，原来老人是有具体原因的。不想耽误老刘捡垃圾，我打住了话头然后转身离开了，随即我又听见了老刘边走边唱的川剧：“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联东吴灭曹威鼎足三分......”

在小区捡垃圾的老头老太太虽然有十来个，但他们大多只对纸盒纸制品易拉罐以及金属感兴趣。去年九月我在小区看见一个之前没有见过的老人，无论是捡垃圾的装备还是捡拾垃圾的门类都让我觉得，他才是捡垃圾的高手。

和其他捡垃圾老人基本都是手拿编织袋不同，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见那个新来的老人，手里却是推着一个超市的购物车，头上的棒球帽上还有一盏正亮着的LED灯。那辆购物小车周围挂满了好几个大小不等的或金属或塑料框和袋，里面分门别类装着各类瓶子、丢弃的器皿、塑料或金属小件，购物车内则装着纸盒、丢弃的衣物鞋帽和布料。和其他老人徒手捡垃圾不同，眼前的老人不仅双手戴着长袖塑料手套，胸前还穿了一条盖过膝盖的塑料围裙。购物车一侧有个专门用来装捡垃圾的工具，我认真看了一下，里面除了长柄金属小耙子，还有长柄夹子、长柄钩子等。

如果说专业的工具和对自身的防护让我觉得老人是个捡垃圾的高手的话，那他的穿作和形象却让我无法和传统认知的捡垃圾的人联系在一起。大约六十多岁年龄，瘦高个，目光锐利，精神矍铄，除了头上的棒球帽显得时尚外，一身牛仔装和一双运动鞋更显干练。

接下来的几天，我发现那个新来的推着购物车捡垃圾的老人，每天天不亮就开始推着他那辆特殊的垃圾车开始用他的特制工具逐个翻检垃圾桶，晚上九点左右还看见他头戴LED灯推着小车在小区转悠，一直到夜里十点以后，才见他在小区一角那个供人晨练的坝子里开始将各种垃圾进行打包。

实在有些好奇，我总算找了个机会和老人聊了一会儿。老先生姓王，已经七十四岁了，这倒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从面相上看，我一直认为老王顶多不过六十岁出头。接着让我意外的就是老王从沈阳老家来成都给女儿带小孩居然快二十年了。老王说，来成都前他在老家一个燃气公司做司机，捡垃圾源于去年九月份的一次意外。

那天，女儿暑期旅游回来带了不少水果，就在老王弯腰打算从地板上将水果搬到靠墙的架子上时，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第二天，老王去医院检查，结果让他感到有些惶恐，因为自己不仅血糖超标，血脂也超标，且超标还比较严重。因为吃再多少都不会长胖，老王从来都感觉自己精神饱满身体状况良好，而那天低头拿水果的头晕，让他不得不从新审视余下的日子。老王说，我不怕死，但人老了不能给女儿添麻烦；再说了，老伴跟了我五十来年，我也不能让她因为我而活得太累。

那以后，老王开始把捡垃圾当成锻炼身体的方式。虽然时间短，但老王却能在捡拾垃圾的过程中不断学习和积累经验。为了摸清垃圾回收的种类，老王去过周边好几个垃圾回收站，不仅摸清了回收垃圾的品种和价格，还整明白了什么是厨卫垃圾什么是干垃圾什么是湿垃圾。如果说刚开始只是把捡垃圾当成锻炼身体的一个运动，辅助着也获取一点利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王说，捡垃圾让他体会最深刻的就是，别说按照宣传的那样进行垃圾分类，哪怕仅仅将厨卫垃圾分开，每天那些大量丢弃的塑料袋就可以回收利用。要是那样的话，光我们这一个小区能够回收的垃圾就可以成倍的增加。可惜呀，那么多塑料袋不是沾上了油污就是湿漉漉的，只能当废物丢弃了，——老王不无感慨的说。

在我和老王聊起垃圾回收价格的时候，他告诉我，纸盒每斤六毛、报纸每斤一元、矿泉水食用油这些塑料瓶每斤一元、洗衣液消毒液塑料瓶因为是再生塑料每斤六毛钱、旧衣服旧布料和塑料袋回收价每斤一毛五、鞋子除了女式高跟鞋之外布鞋运动鞋皮鞋根据不同材质收购价也在一毛到两毛之间......。本来想问老王每个月回收垃圾可以卖多少钱，怕他反感，我便转弯抹角地问老刘捡垃圾是不是像人家说的那样可以买几套房。听了我的话，老王说，老刘具体多少不知道，但要每个月捡垃圾卖出三四千元大约只有双十一双十二过后那一个月或者那些整天骑着电动三轮车沿街收购垃圾的贩子才能做到，像他这样为了锻炼身体而捡垃圾的，每个月的收入大约在千元左右。其实，这已经让人很满意了，不过才小半年时间，我的血糖和血脂都在持续改善，既锻炼了身体又挣了钱，何乐而不为呢，——老王说。

在我说起小区垃圾还没实施分类投放时，老王说，这么大个小区，每天好几吨垃圾，只要将厨卫垃圾分开，将近70%的垃圾就可以回收利用了，真是很可惜啊！

听了老王的话，我心里不仅对老王有了几分敬佩也为他感到高兴。——是啊，人老了，能够找到一个健康又喜欢的事做，“既锻炼了身体又挣了钱，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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