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羊花

十八孩儿十八公

孩子最近可能吃热了，喉咙张了点泡泡，幼儿园担心口蹄疫不接受进园，在家里呆了一周，老家爸爸电话里急切地说，管他是不是口蹄疫，现在刚好是闹羊花开的季节，去野外摘点闹羊花烧水给他们洗澡，认真洗几次就好，还特意叮嘱，闹羊花有毒性，只能外用，不可以内服，洗澡时候也不可以把水弄到嘴里。

   

闹羊花治疗口蹄疫是家里祖传的偏方，据说有效，小时候就经常看外公在这个季节去摘闹羊花晒干，治疗一些无名肿毒，每每外公都千叮嘱万叮嘱：闹羊花，闹死羊，蒙醉人，是药也是毒，要特别小心。

是药三分毒，是药也是毒，这一点，大概古今中外，东洋西洋的认识都一致的。英语“药pharmacy”的词源来自古希腊语pharmakeia, 而希腊语pharmakeia这个词本身就包含“药”和“毒”二个意思，一方面是药，过量了就是毒。闹羊花，是药也有毒，是药三分毒，外公千叮嘱万叮嘱，爸爸一再告诫要小心使用。

初夏季节，野外很多闹羊花，赣南叫老虎花，粤北叫闹羊花，《本草纲目》说“闹羊花∶羊食其叶，踯躅而死，故名。闹当作恼。恼，乱也。”虽然《本草纲目》认为这个“闹”是“恼乱”的意思，但南方话“闹”是“毒”的意思，闹老鼠就是放鼠药毒老鼠，闹羊花，山羊吃了，就会中毒，因此也叫“羊不食草”。赣南粤北的闹羊花都是夏天开大白花，洁白美丽，高贵典雅，似百合花，花香清淡，如跳动的火焰，若翩跹的蝴蝶，美的令人窒息。

记得童年时候，经常跟外公去摘闹羊花，追赶那一只只起舞的蝴蝶，洋溢着天真无瑕，岁月流逝，那蝴蝶早已飞走，那人早已仙去，那花却依然开在那深深旧梦中。

岭南野外很多闹羊花，只是普通人一般不认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初夏开白花，书上说有紫色或淡黄色的，据我所知，赣南粤北甚至目前所在惠州一带所见都是白色，花瓣比百合花大，据说，《水浒传》中神秘的“蒙汗药”，三国时期华佗给关公刮骨疗毒手术的“麻沸散”主要成分都是闹羊花，外公没有文化，也没有听说过那些传说，每每摘花的时候，都说闹羊花之所以那么艳丽，就是因为有毒性，羊都能够闹死，一般虫子更不敢碰，在野外看见太漂亮的花，不认识的不要随意去碰，太美丽的东西往往都是有毒。

闹羊花，艳丽，太美丽的东西往往都是有毒，外公的朴素认识。外公朴素地认识到“美”很多时候与“善”并不一致，知道美的价值应该在于“善”（对外公来说是无毒性）的真实存在而不是艳丽的外表，闹羊花，花瓣美丽却又有毒性，它的美丽就不再是它外表的艳丽，而是它的药用价值，外公没有能力从理论上论证：绚丽的美往往具有诱惑、可能是陷阱甚至是残酷，只是通过闹羊花“美”与“善”脱节，说明不要被美丽的外表迷惑，而要利用好它的药用价值。这一点恰恰具有朴素的哲学思想，也许可以说是一种朴素的哲学吧。

闹羊花在佛门叫曼陀罗花，花语是：去烦恼除五毒，轮回的美。这一点上，与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有关超人“永远回归”的哲学论点不谋而合，殊途同归。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周而复始，今天、明天，明日复明日，不断重复，习惯于反复，不去追求接近“绝对”，超越普通人认为只有“绝对”才是完美的底线，做一个平平淡淡，无念无我，循环往复，甚至重返孤独，超越一般人认知的“超人”才是最快乐。佛家的“无我无欲”与尼采“永远回归” 的“超人”哲学不谋而合，平平淡淡，反反复复才是美，外公说“闹羊花，太美丽的东西往往都是有毒”，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朴素认识吧。

平平淡淡，反反复复才是美。闹羊花艳丽却有毒，但不是只要一碰就会中毒，而是要煎熬之后，毒性才出来，一般采摘不会中毒，闹羊花还不如夹竹桃的毒性，夹竹桃被列入有毒植物，闹羊花目前还没有登此殊荣，路边随处可见夹竹桃，山野很多闹羊花也是人之常情。闹羊花是否真的能够闹死（毒死）羊，外公说他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可能只是一个传说，但闹羊花叶子很明亮光滑、花很洁白艳丽，一般虫子不敢碰却是真的，外公说的在野外看见太漂亮的花，不认识的不要随意去碰，太美丽的东西往往都是有毒，应该是一种朴素的哲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