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偶遇之——山东牡丹花老板

韦何新农

旅途偶遇之——山东牡丹花老板

十一月上旬，四十年同学会计划在成都郊外的街子古镇举行，我决定前往参加。这一次，我在网上订了往返火车硬卧票。

为了让三十个小时的旅途变得丰富多彩，出发前我准备了在车上阅读的书籍、几包方便面几样下酒小吃和几听啤酒。小吃有香肠猪耳卤牛肉瓜子花生黑桃仁，考虑到只有一天一夜的功夫，所以每样我都弄得比较精致而且分量不多，这样携带起来也非常方便，毕竟一人出门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可能是出行淡季，也可能是现在出行方式既多且量大，上车后发现卧铺车厢还有一小半空位，整个车厢完全没有多年前那种人肉堆叠推搡的拥挤不堪。放好行李，环顾两排铺位，对面一侧上铺一位女士正躺着玩手机，中铺空着，下铺一位中年男人坐在铺位上打电话；我这一侧的中铺一位小伙子和下铺一位女孩都在玩手机，上铺是我的铺位，因为并不累暂时不想爬上去休息。一切安排停当便坐在靠窗的座板上稍息。慢慢地静下心来，才发现现在的铁轨因为没有了接缝，火车行进时不仅没有过去那种让人烦心的“咔哒咔哒”的声响而且运行起来也很平稳；车厢里的空调取代了之前安装在车顶的噪声很大的转头电风扇显得既凉快又有没有风扇转动时产生的噪声，使得车厢里安静了不少。于是，我便坐在窗前随着火车的行进欣赏沿途的风景。

一个小时后，感到肚子有些饿，我便将自己的小吃啤酒取出来整齐的放到小桌板上慢悠悠的享用。一口啤酒一口香肠，嘴里享受美味的食物，眼里观看窗外景色，感到心情很是舒坦，而更让人感到惬意的还有在火车上与同行者毫无顾忌的闲聊。人们在火车上邂逅，因为之前彼此并不认识且到站后又各奔东西，所以在聊天中完全没有顾虑。平常一些最不愿意向熟人同事、家人亲戚吐露的家中那本难念的经，在短暂的旅途中却可以毫无遮掩的向刚刚见面的旅客诉说，于是这趟旅行因为有了这样的插曲而变得丰富多彩。

吃饱喝足打了一个饱嗝，啤酒在肚子里产生的碳酸气冲口而出让人感到爽快。

“先生，喝酒吗？来，喝一杯！”循着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看过去，原来坐在对面下铺一直打电话的中年男子在我喝啤酒吃香肠猪耳朵的时候已经结束了通话，并将几袋塑料包装的五香豆腐干麻辣小银鱼这类的零食和一瓶白酒一桶方便面摆放到小桌板上笑嘻嘻地向我招手。

我一面摆手婉拒一面起身将装有香肠猪耳朵的塑料食品盒放到他那边的小桌板上。山东人大气，他并没有拒绝我的食物，爽快地用桶装方便面里的塑料小叉子从我的塑料食品盒中叉起一片香肠放到嘴里。“嗯，你是四川人，麻辣味儿真足”！

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后，他立即来了劲，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场：

“你去成都吧？哦，你儿子儿媳在成都。我也去成都。我是山东菏泽的，种植牡丹花。去成都彭州丹景山给他们指导牡丹栽培技术。我叫李洪白。洪水的洪白颜色的白，这名字是我爷爷给我起的。有人说这个名字不吉利。洪白不就是红白吗，他们以为洪是红颜色的红。那些人认为我的名字是悲喜交加。他们哪里知道我爷爷的用意。我爷爷是要我长大后做一番清清白白的大事业。

“大事业谈不上，不过我们牡丹园艺公司两年前的营业额就超过两亿了。园艺公司是我们村的，人人都参股，我只不过是个跑腿的总经理而已。不是谦虚，真的，我就是跑腿的。你贵姓？哦，韦，韦小宝的韦。你是做什么的？做培训，做通信培训，啊，那你就是韦教授啦！你别谦虚，我知道你们这些大知识分子个个都谦虚。去年春节我在上海复旦大学给他们布置牡丹花坛的时候，交往的大教授们个个都像你一样，又谦虚又和气；还有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教授，你看看人家是搞大飞机的。就是嘛，你知道919大飞机嘛，人家那些教授，哎呀！我给他们送花去的时候对我那个客气啊，真是没把你当外人啊。你今年多大？哦！我还以为你比我小呢，原来你比我还大三岁。我六二年的，属牛，今年五十六岁了。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啊！今年春节在香港参加迎春花市，那几位演艺界的名人，个个看上去都特别年轻，其实他们大多都年过七十了。来来来，韦教授，别谦虚啦你就是教授，看看我手机里我在香港花市和那些名人合的影。这张是某某某，人家都七十多了，她是香港版的第一代小燕子的扮演者。她到我这里买了好多我们公司培育的新品种牡丹。还有这个人，他是香港传媒界的大佬，是专门来给我做报道的。这不，这张照片是他在给我的牡丹花拍照的时候被香港另一位记者抓住采访的镜头。这张是中联办官员在我的花档前和我的合影。中联办大门内的花坛是我去设计搭建的，中间的霸王牡丹花也是从我的摊档上买的。就是这张照片，你看看。霸王牡丹是我公司前几年培育成功的最新品种。洛阳牡丹？没落了，不行了，这些年。哦，你去过洛阳，就是啊，像你们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那一定是满天下旅游的。

“我们菏泽的牡丹这些年不仅卖到了全国各地，港澳台地区还买到了东南亚。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中石油中石化这些大单位几年前就用我们公司的牡丹花了。你说得对，韦教授，台湾蝴蝶兰很厉害，但他们的牡丹花没有我们菏泽的好。台湾人的传统观念比大陆强，春节期间好多家庭都想买盆牡丹花讨吉利。我没有去过台湾，不过我们公司的花已经买到台湾了。你厉害韦教授，东南亚的花卉你也知道。你说得对，他们那边奇花异草很多，但华人还是喜欢牡丹的。毕竟这是来自中国的牡丹，看一眼也就好像看到了故乡了。韦教授你夸我，我哪里会说话哟，实话实话呗。不过做生意总是和气生财呀，多说话多陪笑脸总是不错的，你说是不是，韦教授？

“是的，台湾的蝴蝶兰花期长，还有红掌呀三角梅呀。对，你说得对，韦教授你在深圳住，你们把三角梅叫勒杜鹃，这些花的花期都很长。我们现在也可以通过一些方法延长牡丹的花期，最长可以延长到二十天。我给你说啊韦教授，武则天时期就可以让牡丹在大雪纷飞的冬季开放了。啊？你知道！对呀，韦教授，就是以控制温湿度的方法来控制开花的时间和延长花期的嘛。你厉害，我说你是教授吧你还说不是，你咋啥都知道。厉害，厉害！哦，韦教授，你不嫌我啰嗦吧？你看，请你喝酒你也不喝，请你抽烟你也不抽，你的生活习惯真好，难怪你看上去气色那么好，显年轻。

“你几个小孩？一个。一个好哇。我有两个小孩，儿子上海名牌大学的双学士，毕业后在我们菏泽市一家石油公司工作。这是他的照片。哦对了，这部苹果手机还是儿子给我买的呢。之前我用的手机经常卡机，动不动就显示什么……什么…..不够。哦对了，就是你说的“存储空间不够”。儿子给我买了这个手机说是内存有，有，哦，对对对，128个G，可以随便照照片，十年八年都存不满。谢谢你夸奖，不过儿子长得确实不错，比我高，差不多一米八了。上个月收到通知，他参加的考菏泽开发新区管委会公务员考试已经通过了，正在等待最后的录用通知。是呀，韦教授你知道的，公务多难考啊！条件苛刻得很呢。要求研究生学历，好在我儿子是双学士所以满足条件。还没结婚呢，儿子说了，等事业有了起色再考虑不迟。四年前儿子大学毕业本来是可以留在上海一家外资企业的，我和他妈都已经决定贷款给他在上海买房了。可儿子不要我们帮他，他说家里还有姐姐和老祖母要我们抚养，爷爷奶奶也逐渐老了，不能给我们再添负担了。我们也劝不住，他就回菏泽了。

“你不知道啊韦教授，我奶奶去年才去世，一百零四岁啊，大多的福气！就是啊，韦教授！你说得对，家有一老胜过一宝啊！这就是我奶奶，你看看，多有福气笑得多开心。我一年四季差不多八九个月不在家，每次回去我都给奶奶买些她吃得动的糕点零食，看着她吃。老人家边吃还不忘给我和她重孙女儿嘴里喂，看看，祖奶奶和重孙女儿俩个开心得很呢。我女儿为什么还要我养？给你看看照片你就知道了。女儿是个智障人，今年三十四岁了。特别喜欢和她祖奶奶在一起，去年她祖奶奶去世，女儿哭得死去活来。下葬的时候，硬拉住棺材不松手，我和她妈好说歹说一两个小时就是不放手，说急了还将头往棺材上撞啊。最后还是她弟弟抱住姐姐才让她慢慢松开了手。你不知道，韦教授，女儿的举动让我们一村子人都跟着流泪，都说祖奶奶有福气，有这么一个重孙女儿一直陪她到去世。每次我回家，刚到村头女儿就能感知，飞快的跑过来给我拿提包箱子。是呀，我就是担心我这个女儿，要是我和她妈那天去世了她怎么办呢。去年奶奶去世后，儿子把他姐姐拉到我跟前给我和他妈做了承诺，他一定要把他姐姐供养到去世。谢谢你的夸奖，韦教授。作人就是要讲情义，我爷爷从来都教导我们一家人一定要互敬互爱。

“哦，就是啊，我这次去成都就是卖牡丹花苗的。三年前我就和彭州丹景山花卉基地有了合作了。你没去过那里？太可惜了，有机会一定去哦，景区里几乎所有的牡丹花都是我去给他们培育的，花苗都是从菏泽我们基地拉过去的。每年四月底到六月初这段时间，丹景山牡丹园里的牡丹那叫一个壮观。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哦，韦教授你怕是累了，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了。你看看，唠唠叨叨扯了这么多。耽误你休息了，对了，韦教授，我们加微信吧，这样今后就能随时向你请教了。别谦虚，我肯定要向你请教啦。你看看，你还带本《红楼梦》看，现在的人都玩手机那个还看书哦。来，我俩合张影，嗯，嗯，等等，等等，我发条微信，发，条，微——微——嗯，信，信。好了。你看看”。

我的手机收到一条老李发朋友圈，在我和他的照片上面加上一段话：“在火车上遇见韦教授，与他聊得很开心。”在老李发的的朋友圈里我居然变成了教授，想来有些滑稽可笑。不过，对于像老李这样四处奔波推销牡丹花苗的人来说，把见到的人的身份拔高一些，想必对他推销花苗应该有些作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