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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淤泥而不染——荷花 文/宋昱慧
初识荷花是读了周敦颐的《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那时的我年纪尚小，未见到荷花的真容，便被文字震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究竟是什么样的花可以如此清丽脱俗？！也曾无数次凭想象勾勒，然而总是觉得自己的想象力狭隘匮乏至于贫瘠，终究是无法描摹得出意像中的荷花。那时我能够找到的资料图谱如同我居住的村野一样贫瘠匮乏，幸好我的奶奶曾经是大家闺秀，书香才女，画得一手好画。见我求索得可怜，就用破旧深黄的草纸和木炭为我画了一幅素描，深浅不一的黑色曲线勾勒出硕大的荷叶，壮美的荷花，笔挺的径枝，虽然没有色彩，然而壮美超绝，触目心动、震撼灵魂，勾起我更深的向往。 后来读朱自清的《荷塘月色》，那一片的幽夜、树影、月色下的荷花，朦胧中透出的清绝高远的意味。只是江南采莲的热闹描写反倒是太喧嚣而杀了风景，也许是我性格本就清冷的缘故吧，竟然就觉得荷花一如我之喜爱的清冷孤绝才好。 若干年后到了吉林市，北山有一大片人工湖，清波荡漾，湖上种植了大片的荷花。延绵的翠绿色苍山之下一片宽阔的清波水域里满满地铺开翠绿色的硕大的荷叶，宛如展开的绿色绢布，高高低低的艳粉色荷花擎在这巨大的绿色荷叶织就的绢布上较着劲般争艳，偶而还可以看见穿梭于清波之下，径枝之间的红色锦鲤。没有蝉鸣蛙叫，更没有水洗般的月光，只有满岸形形色色的游人喧哗嘈杂声盈耳。竟然也未见这荷花有如何的悦目，如何的“出淤泥而不染”，于是兴意索然。 自忖还是朱自清笔下的月下荷塘意境幽深，或者那才是荷花本来应该有的样子；于是觉得奶奶笔下的草纸木炭荷花图更加壮美，也许那才是我意向中求索的执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丽孤绝。 后来去杭州，久闻杭州西湖的荷花盛景，又勾起一观的兴致。时至初冬，墨绿色的水面上残荷败叶间偶尔的闪出一朵近乎凋谢的残粉色败荷，自然也就意兴索然。 今年客居鳌山卫，疫情肆虐，一向忙碌的我清闲下来，闲来无事，便去广场散步，幸好我还可以有散步的自由。 那里有一方小小的人工池塘，污浊的暗黑色水面，零落着各样的人为垃圾。每次路过，都避之犹恐不及，刻意地绕开。人类之肆无忌惮地破坏人类居住的环境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闹市之中，一弯池塘，本该清波涟漪悦目游人，无奈竟被游人糟蹋得污浊肮脏如此，着实令人痛心。微渺如我者，也只能绕开去走，以示虚弱的不满。 文明不会因为建筑的高大或者科技的进步就显得进步，而是能够自觉地对身边环境的珍惜和守护。 日前漫步在紫薇盛开的小路上，百无聊赖，紫薇细碎的花挨挨挤挤在一处，让闷热的夏日更加的闷热难忍，蝉鸣声涌起燥热的声浪让空气仿佛被火烤焦了一般灼热。偶然一瞥，透过参差的绿草和枝枝蔓蔓团簇着纤细的紫薇花的紫薇树，几叶翠绿的硕大荷叶和一角水粉色的荷花尖顶映入眼帘。我立时被震撼，如同暗夜中迷茫的旅人看见闪亮耀眼的星光一样满怀信念、勇气倍增，更如同夏日里清凉舒爽的风拂过心田让人顿觉精神奕奕、神清气爽。不由得加快脚步，来到被我日常绕开的小池塘。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我刻意避开的小小池塘被碧绿的荷叶覆盖，径枝笔挺，绿叶高高擎起如伞盖，叶脉清晰舒展延伸到近圆的叶子边缘，擎在半空，如同张开的一柄柄绿色的小伞。风过叶摇，铺陈展开的绿色绸缎涌起绿色的波浪，送来舒爽清新的荷香味。硕大的绿色荷叶高低错落，颜色或深或浅，一例地高高擎起，一例地挺拔俊朗，一例地清绝孤冷。池水依旧暗黑色，垃圾依旧在水面漂浮，然而荷叶依然故我，荷花依然清丽脱俗。不论是荷叶，还是荷花，都一例地傲然耸立、不亢不卑、卓尔不群、英姿飒爽、壮美清艳。 荷叶间秀出尖尖的粉色花蕾，半开的粉色花苞，盛开的粉色花朵。大片的花瓣外缘水粉，中间嫩粉，底部浅粉，包围着淡绿色的簇满乳黄色花蕊的莲蓬，舒展的花瓣摇曳生姿，婀娜静美，灵秀非凡，端庄大气，清丽脱俗。花叶相连，却又彼此独立，径枝挺拔从淤泥中生出，却全然没有半点污秽，凌然独立，依然故我地盛开。处淤泥污水之中，全然无视池水的污浊脏乱，让我肃然起敬，更让对岸那些细碎团簇的紫薇花黯然失色。果然“出淤泥而不染”！荷花的风骨是独处的静美，是不同流合污的高洁，是卓尔不群的贵重，是众醉独醒的凛然。难怪被称为“花中君子”，难怪被菩萨选作莲座。 正在陶然地欣赏赞叹之际，一个本地女人粗放的声音响起：“荷花真好看！” 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大步走来，细眯的眼睛，齐耳的短发，扁平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正在用没有任何表情宛如木雕的脸木然地看着我，眼神犹疑躲闪。我报以微笑，为了她的：“荷花真好看！”我就愿意报以微笑。 她举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又对着我说：“荷花真好看！”依然没有任何面部表情，眼神依旧犹疑躲闪，声音依然没有任何情感，就如同死寂的石墩或者枯萎干涩的树枝般。 我立刻附和，此时，任何一个赞美荷花的人，我都会觉得亲近：“只是可惜，垃圾把水搞得这么脏。”我看着翠绿的荷叶和清艳的荷花下漂浮的各样垃圾和暗黑色的池水，以及被人为摧折的荷叶、荷花残枝凌乱的样子，恍惚觉得遇到了知音般，脱口而出。 “不是垃圾，是水，是水脏，这些年水脏啦！”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依旧眼神犹疑躲闪，依旧声音干枯冷涩如枯枝。 我瞬间石化，这是我听过的最石破天惊的言论。我静静地看着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顿时觉得近在身边的她与我隔绝了千万里，喉头仿佛被坚硬的石块堵住，语塞至于无语。 我久久地注目着在垃圾污水里盛开的荷花，注目这笔挺如战士般的荷叶，仿佛有灵光照耀我昏暗的思想夜空，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出淤泥而不染”才是最好的风骨，才是活着的真谛，才是生命的本色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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