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雪

老路.

大   雪

路银须

   

    每到大雪节气，村子里就开始了起垫地，也叫平整地，又称为农田基本建设。

    那是从1959年开始，至1979年结束，一直延续了近二十个冬春的漫长工程。此项工程的完成，奠定了现代农业的基础，为大型机械耕作、新型灌溉体系的使用创造了条件，可谓是一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功业。

    当年的农田基本建设，关乎着国计民生、备战备荒，是推进农业现代化的重大战略举措。每到冬季，各级政府都要广泛发动各村各队进行土地平整。各种形式的誓师会、动员会、现场会、表彰会不断召开。插红旗，写标语，挂横幅，涂墙报，舆论宣传轰轰烈烈，甚至催生了“冬闲变冬忙”那个响彻云天的时代口号。

    而在生产队里，在朴实厚道的庄稼汉心里，那就是“起垫地”，就是为多打几斗几升粮食，在交清国家公粮后，每人还能增添几斤口粮的艰苦努力。

    人民公社实行四固定后，东朗月生产大队划为了六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就是一个由五、六十户人家组成的农业生产集体。一个生产队三百多亩土地，就是一家一户祖辈传承的零碎地块的组合。亩二八分、方圆各异，沟壑阻隔、高洼不平，堤埂界割、沟道杂错，坟丘起伏、阡陌纵横。生产队要把这些历史遗留形成的杂乱无章、鸡零狗碎的零乱狭小地块，平整为成方连片的规整农田，以便于集体耕种和浇灌。于是人们推起小车儿，抡起镐锨，开始了起高垫洼、修路划方的土地平整工程。

    在生产队里，这平整地的活儿，只能到大雪时节才能开始进行。立冬节令，人们忙活着白菜、萝卜、红薯的收储。小雪前后，人们忙碌着采摘地里残留的棉花和拔棉柴腾地，还要翻耕秋收后的空白地。只有到了大雪，生产队里的主要劳动力才能够投入到起垫地上来，人们要冒着严寒干一冬天，才能基本完成本年度规划的任务目标，待来春再做些细致的平整就开始春播春种。

    因此，大雪就成为了起垫地开始的节令，那可真是一项非常艰难辛苦的劳作。人们啃个窝头，喝碗菜汤，裹一裹陈旧的棉衣，紧一紧系在腰间的扎袍带或草绳，扯一扯头上的毛巾或棉帽，带上镐锨，推起小车，循着队里集合的钟声，进入需要起垫的地块。天寒地冻，人们奋力抡着钢镐，一点点凿开凸突部表层的冻土，一锨一锨装上小推车，填到低凹的坑洼地里去。虎口震开深裂的血口，手心硌出大大的水泡，手掌磨出厚厚的老茧。寒风凛冽坚持干，雪花飘飞不停工，天气太冷的时候，人们就在地里捡一把茅草，抱一捆玉米秸，点起一堆火，烤一烤冰冷的手脸，接着再干。

    有谁知道凿多少土能磨秃一把钢镐？有谁知道铲多少土能磨损一柄铁锨？有谁知道用多大力能把粗糙手掌震开浸血的裂口？有谁知道铲多少土才能在手上磨出厚重的老茧？

    在东朗月村里，有一群最勤劳最朴实的人，在严寒的季节里，用辛勤的劳作和火热的情怀，重整着田地面貌，开辟着未来生活。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平展坦阔的地块，在一分分、一亩亩扩大着，一片片、一方方延伸着。经过近二十年的艰苦努力，村里的2360亩土地，终于整理成了道路规整、成方连片的平展农田。

    我们是第三生产队，村人都说三队的人们蔫笃沉稳，可他们却在不声不响、不焦不躁中年复一年地延续和推进着土地的起垫平整，当年的生产队长周二双、路其贞、路寿年、郭贵景、路丙川、任二圈等人，一任接一任地传递着队里平整土地的接力棒，每年都要带领队里的社员们苦干一冬一春，终于把队里一块块纵横交错、堤沟杂乱、高低不平的零散地平整成了成方连片的高标准农田。

    就是一个“要把地整平”的淳朴的意念，铸就了一代艰苦奋斗的精神与不屈不挠的性格。就是一个“要多收几斤粮食”的原始诉求，开创了一方大地的时代功业和精神传承。

    二十个大雪季节的不懈发动，二十个大雪季节的持续推进，二十个大雪季节的刻苦坚持，二十个大雪季节的叠加沉淀。二十个冬春延绵不断的农田基本建设，使大雪节气终于具有了改天换地的气概、坚韧不拔的品格、家国天下的情怀，具有了壮怀激烈的意气豪情和雄功伟业的弘大内涵，勾画了一个特定时代的历史脉络。

    今日大雪，我望着一方方平整的麦田，感慨良多。那是一代人艰辛劳动的成果，那是一代人用青春、心血和汗水完成的历史性课题。土地平整好了，那一代人也老了。到如今，当年平整土地的那一代人许多都已谢世，而他们开拓出来的这片宏阔平整的土地，则在快速地向着现代化挺进。

              

                  这一望无际的农田，就是当年人们一镐一锨起垫平整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