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拾趣》家乡篇之——蛋糕

韦何新农

蛋糕

谁没吃过蛋糕呢？！

将蛋糕也列为“美食”还“记忆”，是会被人笑话或者被人讥为“矫情”的。可是，我第一次吃的那个蛋糕的味道，的确称得上——“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尝”。

清楚地记得那是1969年8月暑假的一天。父亲在南江县城工作，从小学三年级起，每年暑假我都会去县城与父亲同住一段时间。六十年代，南江县城不过是个只有四五条街道，常驻人口不过三四千人口的小镇。不过，对于像我这样住在高桥街上的小孩子来说，南江也称得上“大城市”了。那里不仅通公路，街道是三合泥铺就的，城里还有一个图书馆一个川剧团一个放电影的大礼堂和大大小小好多商店、食店。

那天下午，做完当天的暑假作业后，又一个人想去街上闲逛。衣兜里揣父亲给的两张一角的毛币，怕丢失，右手时不时会探进兜里摸一下。

从县人委出来，打老电影公司门口走过，再走过老县医院、老粮站，然后在红星桥靠东边一侧下一道石梯就来到西门沟的沟边上。顺着溪沟往前走就可以到南江县城的下河街。离下河街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我听到街口子上传来阵阵嘈杂的人声。小孩子爱看热闹，我便加快脚步往前走。

出西门沟到下河街的口子上，有一家集体小商店。不过十来平方米的铺面坐落在四五步木头搭成的梯子上面，里面专卖各种香烟和糖果糕点。在“割资本主义尾巴”和“严厉打击投机倒把”的高压政策下，小店里买的糖果糕点不仅品种单一，口味也乏善可陈。平时路过，除了喜欢去店里看看花花绿绿的包装外，并不会在里面买什么东西。

快步走到街口子上，就发现小店门口和木梯子上挤了好几十个人。嘈杂的声音就是从人群中发出来的。每个人都伸长脖子手里高举着钱，争先恐后的向柜台里面一个瘦小的约莫五十来岁的妇女喊叫着。在一些人倾力往柜台前挤的时候，也有一些人正从柜台前往外挤，手里拿着几个糕点。仔细一看，那糕点呈圆筒形，小的一端用纸包住，包住糕点的纸呈深褐色，因为浸了油，看上去油光光的；大的一端像蘑菇一样膨大开来以致边沿向外翻；糕点顶端成圆弧形高高地向上隆起，看上去呈现焦黄的外表。

听着一群人不停地冲着女营业员大叫的同时，一股浓烈的香味也正从已经买到糕点的那些人手中向外散发。那股香味很好闻，浓浓地蛋黄香味中，有一丝丝甜味同时还夹杂着其它诱人食欲的香气。顺着香气，仗着个头矮小，我从人缝中钻到柜台旁。生怕衣兜里的钱被挤丢了，往柜台挤的时候还不忘用右手伸进衣兜紧紧的攥住那两张毛币。在往柜台前挤的过程中，从人们的议论中知道了他们争抢着买的糕点叫“蛋糕”，——记忆中，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蛋糕。

柜台后面，女营业员身旁一个大簸箕放置在木凳子上，里面的蛋糕只剩下不到一半。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往柜台里挤，已经站到柜台前的人更是着急。个个急切地呼喊着营业员，极力将握钱的手向她最容易看得见的地方伸，口中不断重复着自己要买的蛋糕个数。

知道一个蛋糕要一角钱时，我心里有些犹豫了，但终究没能抵挡住美味的诱惑。于是小心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张毛币，然后努力将手伸向营业员。在手晃动毛币的同时，嘴也没闲着，大声地叫做：“伯娘，我要买个蛋糕”，——小时候，见了和我妈年龄相仿的妇女，我都会叫“伯娘”。身体矮小的我本来是被一帮大人覆盖住的，可能是我那一声声“伯娘”起了作用，也可能是买蛋糕的拥挤人群中只有我这么一个小孩，营业员居然在我叫出第八声“伯娘”之后，从我手中接过钱，然后又用拿钱的手从簸箕里捻起一个蛋糕递给我。

从人群中挤出来，我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小心翼翼地手拿蛋糕，居然完全没有感觉到天热，——不过那时候还真的没有现在这么热。用手托住蛋糕底部那一圈被油浸的纸，双眼落在蛋糕那高高隆起的焦黄顶部，欣赏着蛋糕表面密密麻麻的细小微孔和顶端向外翻出呈瓦楞状的外沿。心想，——这简直就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小小艺术品。从“艺术品”散发出来的浓烈香气直入鼻腔，一次次刺激着我的味蕾。在吞了多次口水之后，实在忍不住了，只好将蛋糕送到嘴边仔细认真地咬了一小口。生怕掉落蛋糕屑，在咬蛋糕的同时，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护住蛋糕。

一口蛋糕入口，口腔和舌头的味觉神经就被那种美味给霸占了。虽说其味道也只是蛋黄的味道、糖的味道和食用油的味道，但简单味道的真实和醇厚却让人陡然生一种“吃”的快感。那种感觉不仅让人感到十分愉悦和畅快，同时也让人感到一种对蛋糕的欲罢不能。蛋糕虽然松软，但却很有嚼劲。在咀嚼的过程中，蛋糕和着唾液，让不同层次的味道慢慢释放，原本简单的味道逐渐变得丰富。在味蕾享受蛋糕美味的同时，鼻腔同样享受着蛋糕那非常好闻的香气，再看看剩余蛋糕那好看的外表颜色，这是不是我们常说的食物的色、香、味呢？唉！只恨所学甚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想要说的意思。

蛋糕虽然好吃，但并不是天天都卖。有时候一个月也碰不到一回。于是，什么时候卖蛋糕就成了有价值的信息，只有部分与小店营业员关系好的人才能预先知道。那几年，我有好几个暑假都是在县城度过的，可却只碰到了那一次卖蛋糕。从此，那个圆筒形蛋糕的滋味就被我牢牢地记住了。

几十年过去了，我游走了好些地方，在吃了各式各样的蛋糕后，才觉得后面吃过的蛋糕中，虽然也有口味不错的，但它们却几乎没有一款能与我第一次吃的那个蛋糕的味道相媲美。唯一一次吃到的口味大致之相似的蛋糕，是前几年一位朋友的爱人在家自己做的蛋糕。见我吃得投入、细致，朋友的爱人对我说：“做蛋糕用的鸡蛋是从广西十万大山的深山里完全敞养的土鸡下的蛋，是亲戚从广西带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