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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乡村记事》系里之——舅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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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21 09:3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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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母子

早饭后,下起了牛毛细雨。
冬季的小雨,落在身上基本打不湿衣服,落在头发上最多也只是形成晶莹剔透的细小水珠而已。喜欢在细雨霏霏中散步,我便叫上凯哥,想去山上。村里修了村道,路面也已经硬化,我和凯哥连雨伞也没拿就出了门。
刚出门时并没感到多冷,可走在细雨中,风儿一吹感觉有几分僵手脸上也有些刺痛感,——有人说现在的冬天没有以前冷,但我认为这应该是现在的人不缺衣穿且衣服的保暖性比以前好的缘故吧。
村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之前的田地除了少量被村民用来种些粮食和蔬菜外,大部分都已撂荒长满了杂草。山坡上早已被这几年新长的树木覆盖,就连以前光秃秃的乱石窖也有树丛从小土坑和石缝中长出来。和以前满眼都是红黄色的新开的土地相比,现在满眼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因为森林覆盖率的持续增长,曾经绝迹的动物也开始在山里出现,不仅野兔野鸡经常现身,野猪也时不时地跑到村民的地里啃食庄稼。
在曾经熟悉的山坡上漫步,见到熟悉的地方怀旧感便油然而生,完全没有注意到细雨不但没停而且变得越来越密。一阵冷风吹过,觉得后劲发冷,这才意识到不能把七十多岁的凯哥长时间暴露在冷雨中。正在我提醒凯哥往回走的时候,他好像突然记起了什么,说是正好趁这个时间去看看“舅母子”。
老家人习惯把妻子的弟兄称“舅子”,舅子的老婆就是“舅母子”,­——凯哥嘴里的“舅母子”是他大舅哥的妻子。走在去凯哥舅母子家的路上,他给我讲了一些有关他舅母子的事:“大舅哥多年前就去世了。九十年代中期,儿子儿媳相继去上海打工,站稳了脚跟,又将几个孙子也接去了上海。而今儿子一家人都在上海搞建筑,只留下八十岁的舅母子。几年前,儿子回来将老房子拆了,在原来的地方修了一座四个开间三层楼的钢筋水泥楼房。儿子本来打算把老母亲也带去上海,可舅母子觉得自己年龄大了没几年活头,死活不愿意随儿子去上海。舅母子后来给我讲,住在家里,还可以去‘死鬼’——就是她去世的丈夫——坟上看看。要是去了上海,‘死鬼’没人看不说,在大地方干什么儿女都会嫌你碍手碍脚,哪有在自己家里喂猪喂鸡干点农活自在哦。
“老弟你不是农村人,你不知道农村人的想法。不管他们在外面挣多少钱,也不管他今后是不是回来居住,但凡挣了一点钱的人,第一个想法就是把老婆儿女弄到外面去,第二个想法就是一定要在老家修座大房子。不住还修什么房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老弟。在农村人看来,无论他在外面多体面多有钱,老家的人看不见啦。看不见就不算,是不是。那就修房子,把老房子拆了,修新的,修得又大有气派。有座房子在那里摆着,不怕你看不见,是不是。每年春节回来住几天,在人面前多有底气,多有面子。你说得对啊,我家旁边那户人,就是饶狗娃子,对吗,你们还是初中同学。他家的房子修了将近十年了,每年只是在春节回来住几天,过了小年(元宵节)就走了。听说他的儿子媳妇已经在临夏落了户,估计也不会回来了。
“你看我这舅母子,过完年,儿子媳妇孙子走了,剩下她一个人守恁么大座房子,虽然什么都不缺,可好多家电她根本不知道咋个用,放在家里等于白费钱。为了好联系,她儿子给她买了个老人手机,教了好几天总也教不会,最后她儿子给她设了个一键接听,这下倒是教会了,可没几天又不能用了,你猜怎么着,她不会充电,——哎呀,你说我这个舅母子!房子修得又大有气派不是?可周围团转一家人户也没有,如果舅老倌在还好,如今就她一个人,有个病痛别说有人端茶递水,万一有个意外,死了都莫人晓得。所以啊,老弟,前几天你姐姐住院我就担心,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剩下我一个人咋个过哦。还好,我这舅母子虽然看起来身体瘦小,但整天闲不住,眼一睁就要找事干,不是捡柴就是种菜,还喂猪喂鸡。这样反倒更好,有事做不仅感觉不到孤单,还能锻炼身体,不至于突发疾病。”
听着凯哥说话,就看见前面山坳中的小路上,一大团柴火在细雨冷风中慢慢蠕动着。凯哥见状,说,那应该是“舅母子”,——在屋里闲不住,又出去捡柴了。在凯哥的几声叫喊中,那团柴火终于靠在路边的土埂上停了下来,我这才看清,那团柴火不过是一个装满柴草的硕大背篼,背篼下是一个身材瘦小甚至有些干瘪的老太婆。老人身穿一件明显不合身且看不清颜色的羽绒服,在衣服的衬托下,她的整个身躯显得更加渺小。脚上的运动鞋沾满了黏糊糊的泥土,花白头发,满脸皱纹。因为负重而不停喘粗气,然后在冷风中变成团团白雾。将背篼在土埂上靠稳当,老人直了直弯曲的后背,看清是凯哥和我后,笑着打了个招呼,说:“陈明凯,你来得正好,给我看看是不是没钱了,我家一楼咋就没电了?还有三楼也是,只有二楼有电。”老人谢绝了妹夫的帮助,背起背篼往家走,而且还一定要我们走在她前面,边走边说,你的老弟是贵客,今天就在我这里吃饭。
新房前是一个花岗岩石板铺成的院坝,里面到处都是鸡屎。因为下雨,好几只鸡在雨淋不到的屋檐下觅食,那里,水磨石地板同样被鸡屎弄得脏兮兮的。在凯哥的协助下,老人将柴火倒在院子一侧的柴堆上,将背篼腾出来放到旁边的杂物间,又换了一双干净的布鞋,然后指着底楼墙上的电表,要我帮她看看是不是欠费了。墙上的电表,是那种智能预付费款式的。上面的液晶面板和几排按键,我盯着电表细致琢磨了一会儿,才将上面的按键和对应的显示界面弄明白。从上面的显示看,这只电表的预付费还剩三百多元。听了我的话,老人若有所思,说,每年儿子回家过年,临走前都会去街道供电站预付一年的费用,她每个月不过用二三十元电费。为了弄清楚一楼三楼没电的原因,我又检查了一下配电盒,在盒子里发现了一张纸条,看了一下内容,才知道给一楼三楼断电是供电所故意为之。
考虑到院子一侧堆放了大量柴草,家中又只有老人独居,供电所的工作人员为了防止老人用电不慎引发火灾,就将一楼和三楼的供电线路人为地切断,只留二楼供电以满足老人的日常所需。当我将纸条上的话读给老人听的时候,她才记起几个月前供电所员工来她家断电的事,——原来,整天忙着家中的活计,时间一长,她将一楼三楼断电的事给忘了。听我读完供电所的留言,老人又对凯哥说,她马上去烧腊肉,今天无论如何要在家里吃饭。
为了阻止舅母子,我也跟在凯哥身后进了底楼的厨房。厨房很大,三眼大灶的“瓮子锅”里,还剩下大半锅猪食。灶门前的墙壁上挂了好几排腊肉,老人说那是儿子春节前回来杀了她喂的两头大肥猪熏的,儿孙们走的时候带了一些,剩下的自己基本没怎么吃。看看小锅生了锈,凯哥问老人是不是好长时间没有用柴火灶做饭了。老人说,本来之前是在厨房用电饭煲电磁炉做饭的,因为断了电就改在二楼去做了,大灶除了隔几天煮一大锅猪食,自己好长时间没有在灶上做过饭了。
一番好说歹说,凯哥终于说通了老人不给我们烧腊肉做饭,但心有不甘的老人却一定要带我们上楼,说无论如何要烧开水给我们泡杯茶。趁着凯哥和老人一起上楼的当口,我借机去看来一下猪圈。看着两头至少两百斤重的黑毛大肥猪慵懒地躺在圈板上,我对老人不是肃然起敬而是很有几分担心,——如此繁重的劳动,她是如何承受下来的?
上到二楼,我看见客厅里有不少家用电器,不仅电饭煲微波炉电磁灶饮水机电热壶一应俱全,还有大屏幕液晶电视和音响设备。看着电视机上落满的灰尘,我问老人,是不是很少开电视。老人说,孩子们走之前给她调好,每次开一下电源开关,电视就可打开,可不知为何,一段时间后,再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打开电源查了一下,发现是因为断电重启后需要进行设置,老人不会,电视也就不能再看了。我将电视重新设置好,又将频道调到她喜欢看的央视一套后,打算教她今后遇到这类情况如何设置,但老人一个劲地摇头,说除了按压开关,别的什么也做不了。按老人的说法,电饭煲电磁炉因为只按开关就能工作,至于根据烹制的食物调节温度和时间,她不仅全不会,还因为心有畏惧而根本就不想会。
很快,老人就用电热壶烧了一壶开水,然后给我和凯哥每人泡了一大茶缸子白糖开水。尽管凯哥一再劝阻老人不要把白糖放得太多,可老人硬是往每个茶缸子里舀了好几大勺白糖。看着凯哥和老人为了放白糖而不停地推让,我突然来了劲,决定要花点时间教她如何使用电视机,以后再遇到突然断电,就不至于看不成电视了。对于我的想法,凯哥摇头示意我不要枉费心机。果不其然,在我很有几分雄心的打算手把手教老人的时候,她却非常明确的拒绝了。她对我说,别说她学不进去,就算今天我把她教会了,明天早上醒来她就会把我今天教的忘得干干净净。
从老人屋里出来,我问凯哥,八十岁的舅母子一个人独居,又喂猪又喂鸡还要去地里种菜去山上捡柴,她难道不觉的累吗。还有,她家周围四五百米没有别的人户,别说突发疾病出现个什么意外,就算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这么大座房子里,她不感到寂寞孤独吗。听了我的话,凯哥笑着说,老弟你在城市里住久了,那里知道农村人的生活哦。孤独寂寞不是我们农村人考虑的事,我不担心舅母子会不会寂寞孤独,也不担心她突发疾病,而是担心万一哪天她出去捡柴种地,摔倒了爬不起来又没人知道,那才是真正地悲催啊。要是她会用手机,打个电话就知道她好不好,我也就不用过段时间就跑过来看看了。
原以为留守老人最难的是排遣孤独和寂寞,听了凯哥的话,我才明白,比孤独和寂寞更可怕的是如何防范留守老人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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