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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趣旅
而今现在眼目下，很多人出远门都会选择飞机，而我却喜欢坐火车。虽然每次在深圳成都间旅行，我都提议坐火车，但首先就会遭到儿子的强烈反对，老婆也对我的提议相讥为小肚鸡肠。按她的话说，就是“花了时间，钱没节约几个人倒遭了罪”。对此，我常常心里嘀咕：那么多民工从四川各地来深圳打工，他们中的好多人不仅选择坐火车而且还是买的硬座票啊！从成都到深圳至少三十个小时，人家不照样年年坐火车吗？再说了，火车空间大乘客多，一趟火车下来可以结识多少陌生人听来多少趣闻轶事，三十来个小时不是很轻松的就度过了吗？唉，真是印了父亲生前常常对我唠叨的那句话：“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啊！ 终于有了一个人旅行机会。十一月上旬，四十年同学会计划在成都郊外的街子古镇举行，我决定前往参加。本打算带着老婆一同前往，但因为她要每周去医院做理疗，所以我便只能单独前往了。这一次，我在网上订了往返火车硬卧票。 为了让三十个小时的旅途变得丰富多彩，出发前我准备了在车上阅读的书籍、几包方便面几样下酒小吃和几听啤酒。小吃有香肠猪耳卤牛肉瓜子花生黑桃仁，考虑到只有一天一夜的功夫，所以每样我都弄得比较精致而且分量不多，这样携带起来也非常方便，毕竟一人出门不要给自己添麻烦。 可能是出行淡季，也可能是现在出行方式既多且量大，上车后发现卧铺车厢还有一小半空位，整个车厢完全没有多年前那种人肉堆叠推搡的拥挤不堪。放好行李，环顾两排铺位，对面一侧上铺一位女士正躺着玩手机，中铺空着，下铺一位中年男人坐在铺位上打电话；我这一侧的中铺一位小伙子和下铺一位女孩都在玩手机，上铺是我的铺位，因为并不累暂时不想爬上去休息。一切安排停当便坐在靠窗的座板上稍息。慢慢地静下心来，才发现现在的铁轨因为没有了接缝，火车行进时不仅没有过去那种让人烦心的“咔哒咔哒”的声响而且运行起来也很平稳；车厢里的空调取代了之前安装在车顶的噪声很大的转头电风扇显得既凉快又有没有风扇转动时产生的噪声，使得车厢里安静了不少。于是，我便坐在窗前随着火车的行进欣赏沿途的风景。 一个小时后，感到肚子有些饿，我便将自己的小吃啤酒取出来整齐的放到小桌板上慢悠悠的享用。一口啤酒一口香肠，嘴里享受美味的食物，眼里观看窗外景色，感到心情很是舒坦，而更让人感到惬意的还有在火车上与同行者毫无顾忌的闲聊。人们在火车上邂逅，因为之前彼此并不认识且到站后又各奔东西，所以在聊天中完全没有顾虑。平常一些最不愿意向熟人同事、家人亲戚吐露的家中那本难念的经，在短暂的旅途中却可以毫无遮掩的向刚刚见面的旅客诉说，于是这趟旅行因为有了这样的插曲而变得丰富多彩。 牡丹花老板 吃饱喝足打了一个饱嗝，啤酒在肚子里产生的碳酸气冲口而出让人感到爽快。 “先生，喝酒吗？来，喝一杯！”循着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看过去，原来坐在对面下铺一直打电话的中年男子在我喝啤酒吃香肠猪耳朵的时候已经结束了通话，并将几袋塑料包装的五香豆腐干麻辣小银鱼这类的零食和一瓶白酒一桶方便面摆放到小桌板上笑嘻嘻地向我招手。 我一面摆手婉拒一面起身将装有香肠猪耳朵的塑料食品盒放到他那边的小桌板上。山东人大气，他并没有拒绝我的食物，爽快地用桶装方便面里的塑料小叉子从我的塑料食品盒中叉起一片香肠放到嘴里。“嗯，你是四川人，麻辣味儿真足”！ 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后，他立即来了劲，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场： “你去成都吧？哦，你儿子儿媳在成都。我也去成都。我是山东菏泽的，种植牡丹花。去成都彭州丹景山给他们指导牡丹栽培技术。我叫李洪白。洪水的洪白颜色的白，这名字是我爷爷给我起的。有人说这个名字不吉利。洪白不就是红白吗，他们以为洪是红颜色的红。那些人认为我的名字是悲喜交加。他们哪里知道我爷爷的用意。我爷爷是要我长大后做一番清清白白的大事业。 “大事业谈不上，不过我们牡丹园艺公司两年前的营业额就超过两亿了。园艺公司是我们村的，人人都参股，我只不过是个跑腿的总经理而已。不是谦虚，真的，我就是跑腿的。你贵姓？哦，韦，韦小宝的韦。你是做什么的？做培训，做通信培训，啊，那你就是韦教授啦！你别谦虚，我知道你们这些大知识分子个个都谦虚。去年春节我在上海复旦大学给他们布置牡丹花坛的时候，交往的大教授们个个都像你一样，又谦虚又和气；还有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教授，你看看人家是高大飞机的。就是嘛，你知道919大飞机嘛，人家那些教授，哎呀！我给他们送花去的时候对我那个客气啊，真是没把你当外人啊。你今年多大？哦！我还以为你比我小呢，原来你比我还大三岁。我六二年的，属牛，今年五十六岁了。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啊！今年春节在香港参加迎春花市，那几位演艺界的名人，个个看上去都特别年轻，其实他们大多都年过七十了。来来来，韦教授，别谦虚啦你就是教授，看看我手机里我在香港花市和那些名人合的影。这张是某某某，人家都七十多了，她是香港版的第一代小燕子的扮演者。她到我这里买了好多我们公司培育的新品种牡丹。还有这个人，他是香港传媒界的大佬，是专门来给我做报道的。这不，这张照片是他在给我的牡丹花拍照的时候被香港另一位记者抓住采访的镜头。这张是中联办官员在我的花档前和我的合影。中联办大门内的花坛是我去设计搭建的，中间的霸王牡丹花也是从我的摊档上买的。就是这张照片，你看看。霸王牡丹是我公司前几年培育成功的最新品种。洛阳牡丹？没落了，不行了，这些年。哦，你去过洛阳，就是啊，像你们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那一定是满天下旅游的。 “我们菏泽的牡丹这些年不仅卖到了全国各地，港澳台地区还买到了东南亚。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中石油中石化这些大单位几年前就用我们公司的牡丹花了。你说得对，韦教授，台湾蝴蝶兰很厉害，但他们的牡丹花没有我们菏泽的好。台湾人的传统观念比大陆强，春节期间好多家庭都想买盆牡丹花讨吉利。我没有去过台湾，不过我们公司的花已经买到台湾了。你厉害韦教授，东南亚的花卉你也知道。你说得对，他们那边奇花异草很多，但华人还是喜欢牡丹的。毕竟这是来自中国的牡丹，看一眼也就好像看到了故乡了。韦教授你夸我，我哪里会说话哟，实话实话呗。不过做生意总是和气生财呀，多说话多赔笑脸总是不错的，你说是不是，韦教授？ “是的，台湾的蝴蝶兰花期长，还有红掌呀三角梅呀。对，你说得对，韦教授你在深圳住，你们把三角梅叫勒杜鹃，这些花的花期都很长。我们现在也可以通过一些方法延长牡丹的花期，最长可以延长到二十天。我给你说啊韦教授，武则天时期就可以让牡丹在大雪纷飞的冬季开放了。啊？你知道！对呀，韦教授，就是以控制温湿度的方法来控制开花的时间和延长花期的嘛。你厉害，我说你是教授吧你还说不是，你咋啥都知道。厉害，厉害！哦，韦教授，你不嫌我啰嗦吧？你看，请你喝酒你也不喝，请你抽烟你也不抽，你的生活习惯真好，难怪你看上去气色那么好，显年轻。 “你几个小孩？一个。一个好哇。我有两个小孩，儿子上海名牌大学的双学士，毕业后在我们菏泽市一家石油公司工作。这是他的照片。哦对了，这部苹果手机还是儿子给我买的呢。之前我用的手机经常卡机，动不动就显示什么……什么…..不够。哦对了，就是你说的“存储空间不够”。儿子给我买了这个手机说是内存有，有，哦，对对对，128个G，可以随便照照片，十年八年都存不满。谢谢你夸奖，不过儿子长得确实不错，比我高，差不多一米八了。上个月收到通知，他参加的考菏泽开发新区管委会公务员考试已经通过了，正在等待最后的录用通知。是呀，韦教授你知道的，公务多难考啊！条件苛刻得很呢。要求研究生学历，好在我儿子是双学士所以满足条件。还没结婚呢，儿子说了，等事业有了起色再考虑不迟。四年前儿子大学毕业本来是可以留在上海一家外资企业的，我和他妈都已经决定贷款给他在上海买房了。可儿子不要我们帮他，他说家里还有姐姐和老祖母要我们抚养，爷爷奶奶也逐渐老了，不能给我们再添负担了。我们也劝不住，他就回菏泽了。 “你不知道啊韦教授，我奶奶去年才去世，一百零四岁啊，大多的福气！就是啊，韦教授！你说得对，家有一老胜过一宝啊！这就是我奶奶，你看看，多有福气笑得多开心。我一年四季差不多八九个月不在家，每次回去我都给奶奶买些她吃得动的糕点零食，看着她吃。老人家边吃还不忘给我和她重孙女儿嘴里喂，看看，祖奶奶和重孙女儿俩个开心得很呢。我女儿为什么还要我养？给你看看照片你就知道了。女儿是个智障人，今年三十四岁了。特别喜欢和她祖奶奶在一起，去年她祖奶奶去世，女儿哭得死去活来。下葬的时候，硬拉住棺材不松手，我和她妈好说歹说一两个小时就是不放手，说急了还将头往棺材上撞啊。最后还是她弟弟抱住姐姐才让她慢慢松开了手。你不知道，韦教授，女儿的举动让我们一村子人都跟着流泪，都说祖奶奶有福气，有这么一个重孙女儿一直陪她到去世。每次我回家，刚到村头女儿就能感知，飞快的跑过来给我拿提包箱子。是呀，我就是担心我这个女儿，要是我和她妈那天去世了她怎么办呢。去年奶奶去世后，儿子把他姐姐拉到我跟前给我和他妈做了承诺，他一定要把他姐姐供养到去世。谢谢你的夸奖，韦教授。作人就是要讲情义，我爷爷从来都教导我们一家人一定要互敬互爱。 “哦，就是啊，我这次去成都就是卖牡丹花苗的。三年前我就和彭州丹景山花卉基地有了合作了。你没去过那里？太可惜了，有机会一定去哦，景区里几乎所有的牡丹花都是我去给他们培育的，花苗都是从菏泽我们基地拉过去的。每年四月底到六月初这段时间，丹景山牡丹园里的牡丹那叫一个壮观。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哦，韦教授你怕是累了，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了。你看看，唠唠叨叨扯了这么多。耽误你休息了，对了，韦教授，我们加微信吧，这样今后就能随时向你请教了。别谦虚，我肯定要向你请教啦。你看看，你还带本《红楼梦》看，现在的人都玩手机那个还看书哦。来，我俩合张影，嗯，嗯，等等，等等，我发条微信，发，条，微——微——嗯，信，信。好了。你看看”。 我的手机收到一条老李发朋友圈，在我和他的照片上面加上一段话：“在火车上遇见韦教授，与他聊得很开心。”在老李发的的朋友圈里我居然变成了教授，想来有些滑稽可笑。不过，对于像老李这样四处奔波推销牡丹花苗的人来说，把见到的人的身份拔高一些，想必对他推销花苗应该有些作用吧。 火车上的女推销员 在与山东老李聊天期间，火车上一位女推销员几次试着走到我俩跟前欲向我们推销一款电子针灸治疗仪。因为聊得兴起，老李生怕被别人打断，于是几次拒绝的了女销售员的推销。 和老李结束聊天，在床边稍站准备爬到上铺去休息时，那位女销售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容可掬的站在我面前给我打招呼。随即，她像变戏法一样从手提塑料篮子里拿出一个外表看上去像压扁的葫芦一样的蓝色物件操一口湖南味的普通话向我介绍： “先生，这是一款目前市面上没得卖的国内最先进的便携式针灸治疗仪。别看它体积小功能却非常强大。不仅能够治疗几乎所有关节痛风湿痛肌肉酸痛偏头痛无名肿痛筋腱痛脚跟疼痛颈椎痛肩周酸痛脊椎痛，而且还能根据穴位治疗高血压便秘和缓解精神紧张促进睡眠……你不信？！先生，好好，我给你免费试用一次。不要嘛，先生，大哥。别叫你大哥？你那里像大叔啊，看上去又帅又年轻，潇洒的不得了哦。试一下嘛，就一下啰，一小下下啰，大哥。哎呀，大哥，你看看，我都准备好了，这让我，这，这……好吧。那大哥你就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啦，拜拜。” 看着提着塑料篮子离我而去的女销售员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觉醒来，又躺在铺位上看了一会书。看看时间差不多下午四点半了，于是从铺位上爬下来坐在窗前欣赏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 “哎呀，大哥，休息好啦。你看看，我这一趟下来卖了二十几个治疗仪呢。”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又是那位销售员。看着人家一脸笑嘻嘻的给你打招呼，我也不好意思无动于衷，于是眼睛看着别处脸上挤出一点微笑。本指望以这样的方式让女销售员知趣离开，可谁知她反而在我对面的座板上坐了下来。 “大哥，一看你就是特别有文化非常有内涵的人。看看，看看！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你的着装处处都透出气质和品味。我才不是见人都这么说呢，那里啊！根本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我说的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啊，大哥。推销我的产品？是啊，大哥，这是我的工作啊。不过这个治疗仪却是是个好东西哦。是呀，我说好不算好，你试一试就知道我说的一定不假！这个治疗仪大哥你自己可以用也可以买回去给大嫂用，孝敬父母长辈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大哥，如果把这个仪器当礼物送给你夫人，那大嫂不知有多喜欢啊！这可不比一般东西，你看，我们这款治疗仪，是高科技人工智能产品，具有物联网和大数据功能。大哥，我说这些你是肯定清楚的啦。什么是人工智能啊？大哥你开玩笑，你走南闯北什么不知道。这款仪器可以自动在人身上寻找穴位。全身409个穴位，好多中医先生都记不全何况我们普通人，你说是不是，大哥。这款仪器可以通过人工智能的方式全部记住并根据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身体状况自动在身体上根据不同的治疗目的搜寻穴位。你不信？那我给你免费（免费二字说的既慢又重）试一试。试一试吧，试一下就知道它的厉害了。你看嘛，你不试那里知道它的好处啊。物联网大数据是吧，我给你说哇，大哥。我们这款仪器可以自动联网进行软件升级，可以根据你使用的结果自动感知你身体状况并能将结果形成报告自动上传到云数据中心，然后云数据中心会根据报告自动生成治疗方案发送到治疗仪以调解治疗穴位和治疗时间，同时还可以可以通过手机告诉你什么时候需要进行治疗。老年人记性不好，放错了位置找不到了没关系，我们这款仪器有定时提醒报警功能，还能记住自己的位置并通过手机显示，无论你放在什么地方都能轻而易举的找到。像这样功能如此强大的针灸治疗仪你在哪里去找，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哇，大哥！买一台如何？买一台啰，大哥。这么好的治疗仪每台只要一百八十八元，多便宜啊，大哥。这样，大哥，如果你有意买的话，我给你说啊（女销售员将脑袋向我耳朵边凑近，在我本能退避的时候女销售员向我嗔怪地一笑）大哥，我又不吃你，你怕什么。你如果真的要买的话，我只收你八十八元钱。大哥，你是个有风度的人，到哪里都能受人尊重，就算小女子亏本了。能卖给大哥这样的人，也算我们有缘分。这个价格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哦，我只卖给大哥你一个人。 “别这样嘛，大哥，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好歹买一个试试。对大哥来说，买一个不就是一包烟钱吗。哦，你不抽烟，那就是一杯茶钱，你说是不是，一杯咖啡。是呀，咖啡店一杯卡布奇洛啊拿铁啊也要好几十元呢。这点钱对你来说根本就不是钱。哪个不是打工仔嘛，不过大哥你是高级打工仔哟。要不这样你看如何？我先放一个在你这里，你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试试，要是没有效果我这个就送你了怎么样。这样总可以了吧，大哥。我卖了这么些年的产品，这可是头一回我这样做哦。唉！没事，没事，大哥。别说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大哥。你看看，我在这里耽误你时间了。真的没事，能与大哥聊聊天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别看我天天坐这趟车在深圳成都之间往返，像大哥这样有水平有度量的人真的很少。不是，大哥，你多心了，我那里是说你小气啊。那好吧，大哥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好吧，你好好休息吧，拜拜。” 终于第二次拜拜，看看时间，女销售员在我这里居然耗费了半个小时。不经意将头一转，看见女销售员手提篮子在飞速前进的火车上努力平衡单薄的身体亦步亦趋移动脚步的样子，那一刻我心中多少有了些不忍。单在我一个人这里她就耗费了这么长时间而一无所获，真不知她一天还能卖出去几个产品哦。 第三次见到女销售员是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左右。坐在老李的下铺铺位上，听老李讲他的牡丹花。讲得正起劲时，却又被那个被熟悉的声音打断。这一次我没有再继续听老李侃牡丹花而是将头转向这位坚持不懈的女销售员。 “大哥，我刚刚在前面车厢一次卖出去了十五个治疗仪。高兴？当然高兴啊，大哥！那位先生听了我的介绍后，开始并不相信我的话，在我给他免费试用了几分钟后，他二话没说就要了十五个。十五个哇，大哥！他说他要给他手下的弟兄每人送一个。昨天下午，大哥，我从你这里走后又去了软卧车厢，一位香港阿姨试了我的产品后买了四个，她说要给她的父母和老头儿每人在买一个。阿姨给我说她今年已经六十五了，她的父母已经快九十了。父母之所以长寿就是保养得好，家里的治疗仪器多了去了，但就是没有一款特别好用的。在试了我的产品后，她连声说这样的好东西香港也没得卖的。你看看，大哥，多有孝心的女儿啊！ “不是，大哥。我们不是赶火车练摊的，我们是铁路实业公司的员工。每月领工资，如果销售得好的话呢，工资就能发全，不然连工资都要扣去不少。是啊，大哥，那里不辛苦哦。天天吃在火车上睡在火车上。在深圳成都一个来回六十个小时呀。有，有休息，大哥。一个来回可以休息三天。就别说照顾小孩老人了，大哥。说起了心酸就想流泪，唉，休息几天吧，就想着好好陪陪孩子和家人，但太累了，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就不想起来，等恢复得差不多了又要出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工作虽然辛苦，但只要自己喜欢，也就会慢慢习惯的。我现在早已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辛苦了。 “每天卖多少啊？你猜，你肯定猜不出来的。哪里啊，要是每天卖五十个那我就只有饿死了，还养家糊口！告诉你吧，大哥，我一天的定额是两百个。完不成是不是真的扣工资，你说呢，大哥？！肯定的啊，不扣才怪呢！所以啊，大哥，做我们这一行实在太辛苦啦。换工作，往哪里换？大哥。好多人想找工作还找不到呢，我那里敢想着换工作哦。就是啊，大哥，你都不买我的产品，所以我每天的工作就更加艰难了不是。不是，大哥。我那里敢怪你啊，我是说像大哥这样有同情心的人都不买我的产品，那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到位。你说是不是，大哥。要是我做到位了，大哥你是一定要买我产品的，就算你自己不用你也一定要给大嫂和你父母带一件回去试试，是不是？大哥。别，别网上了，网上还没有这个新产品呢，大哥。就这个，如何？我还是那句话（这时她又将嘴巴贴近我耳朵，压低声音说），给你只要八十八元。就是嘛，大哥。别呀，别呀，不就两杯咖啡钱吗大哥。大哥是个爽快人，哎呀，大哥，你看你都掏钱了呀，你。咋就又变了呢？唉，还是我们没有缘分呐。嗯，嗯，那好吧，我去别的车厢看看，刚才那边硬座车厢有个小伙子已经给我说好的要买两个。好吧，大哥，再见。” 挥手和女销售员说再见的时候，我看见她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水。是努力保持与我说话极力想说服我而出汗的吗？还是火车进入贵州境内关了空调，车厢里的温度升高了？那一刻我的内心突然有些纠结：女销售员几次三番冲你微笑和你聊天，而我一直坚持不买她的产品是不是显得太那个了！就算她对产品的功能疗效有所夸大，不就八十八元钱吗，就算买个小玩意不成吗？想到此，内心居然生出一种负疚感。于是，终于下定决心，等再次见到女销售员一定买她一个产品。 很可惜，等到下午五点在成都东站下车时也没有再见到那位女销售员。 香港老人 在成都呆了几天，回深圳还是选择坐火车。火车票是在网上购买去程票的时候一并购买的返程票，铺位依旧是上铺。不过，有了前次的上铺经历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太大的不便。 上了火车，放好行李，环顾我铺位两边的其它五个铺位，都有了人。我这边的中铺和下铺以及对面铺位的上铺和中铺是四个年轻女孩，每个人都窝在铺位上目不转睛的玩手机，对身边的一切完全没有关注。对面下铺上半躺在一位看上去比较绅士的老者。花白的头发向后披着，梳理的很整齐。宽额头，瘦脸庞，一副架在眼睛上的金属边框的大玻璃眼镜，看上去很有精神；褚红色大格子棉布厚衬衣外面套了一件纯棉的灰色运动外衣，一条土黄色的灯芯绒直筒裤和脚上一双骆驼牌登山鞋，简单的着装显得时尚。 几次想与老者打个招呼，但他似乎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只好作罢。在窗前坐着欣赏窗外快速掠过的青山绿水农舍田野时，却见老者也从铺位上起来缓慢走过来坐在我对面。向老者礼节性的打了个招呼，老者看了我一眼，嘴里含混地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但我确定他说的是白话。见老者没有聊天兴趣，我只好依旧默默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流动的景物。 “你好啊！”确定是老者操作白话在给我打招呼时，我朝他点头笑了笑。 “老先生是广州人吧？去成都旅游？”我用普通话问。 “我是香港人。去成都旅游。”老人还是一口浓重的白话。 说来惭愧，在深圳呆了二十五年，我完全不会说白话，不过还是能听懂一些的。交谈中得知老人基本不会说普通话但能听懂后，我们俩便开始了白话和普通话之间的长聊。原来老者是喜欢聊天的，只是对聊天的对象有所选择而已，毕竟“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老人很健谈，我也很有兴趣从一位香港老者口里知道香港时下的社会民生，于是当火车从重庆西站开出后一直到深圳站，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我俩几乎聊了一路。因为旅途邂逅，我们都向对方敞开了心扉，聊天中完全没有什么顾虑和遮遮掩掩，好多根本不会当着熟人同事面说的话和事情，我们都能毫无保留的向对方倾诉。 老人名叫陈濠，今年已经八十一岁了。这让我有些吃惊，从面相上看我以为他不过七十出头。如此高龄还一个人外出旅游，让我有些不解。以为老人独身，他却告诉我他有老妻和四个儿女。老妻十几年前皈依了佛门从此不与他共同居住；两儿两女都已成人自立门户，但老人始终不愿与任何一个子女共同生活而是在退休后向政府申请了公屋独自居住。这样的生活方式就已经让我惊讶不已，不料老人还告诉我，他祖籍台湾，这更加让我好奇。 从老人的话中我得知，老人的父亲在日本人统治台湾期间加入了国民党。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因为在台湾从事抗日活动被日本人悬赏缉拿而不得不逃亡上海。三十年代中又辗转从上海来到香港就再也没有离开。父亲在香港结了婚，1937年卢沟桥事变前夕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就是陈濠。父母亲在香港开了一间茶餐厅，在生意有了起色后，父亲又将唯一的妹妹从台湾接到香港共同打拼。随后的几年中，虽然香港经历了日本人的统治，但父母和姑姑不仅茶餐厅生意兴隆，而且两兄妹俩还一起在新界购买了三块土地用于蔬菜种植直到1952年父亲去世。 父亲去世时陈濠已经十五岁了，当时在一家印刷厂当学徒。父亲去世后不久，姑姑姑父就开始变更三块用于种菜土地的归属，几经周折三块土地全部归于姑姑姑父名下，从此母亲和两个妹妹只能依靠父亲留下的老旧茶餐厅和陈濠微薄的打工收入维持生计。五十年代初期，香港因为各种原因经历了空前的经济大萧条，陈濠家的茶餐厅在维持了两年后终于关门大吉，从此一家人的生活只能靠陈濠打工和母亲做钟点工的收入支撑。为了能让母亲少操心，也为了两个妹妹能够继续上学，陈濠那几年一个人打了两分半工，每天最多只能睡三个小时。 五十年代末，香港经济开始复苏。这时母亲已经去世，大妹妹也出了嫁，陈濠通过自学考上了一家私立小学当老师并结了婚，爱人在一家佛物用品店打工，家中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六十年代中期，待小妹妹出嫁的时候，陈濠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这期间，香港的经济开始腾飞，于是陈濠辞去了教师的职务，在香港开了一间机具加工作坊，生意很快就相当红火。到七十年代初，两个女儿相继出生，陈濠已经在香港购置了两套房产。小日子算得上当时香港的中产阶级了。 为了让子女日后有个好的归宿，陈濠花大价钱送子女去好学校读书并一直把二儿子和大女儿送到了加拿大留学，大儿子和小女儿则在香港完成了大专学业。陈濠与妻子辛苦打拼大半生，到了九七年香港回归后，他又抄底买了两套房子。自此，陈濠要为每个子女购置一套房产的目标得以实现。 九七年香港回归时，陈濠已经六十岁了。原本打算将自己的作坊交给大儿子打理，可大儿子却钟情于贸易。香港回归后的起初几年，经济十分低迷，好多港人纷纷移民，自己机具作坊的生意也每况愈下最后不得不低价转让。那几年，香港房价崩盘，对面深圳的房价更是白菜价，于是陈濠将作坊转让得来的钱在深圳买了两套房产，打算将其留给自己和老伴作为安度晚年的依靠。可没成想就在香港回归的第三年，老伴却毅然决然地告别她自己设在家中早晚功课的佛堂而彻底皈依了佛门，从此剃度为尼吃住在寺庙。开始陈濠还以为老伴有什么难以诉说的苦衷才选择“出世”逃避，可几次在庙里与老伴相见，看她一脸平静超然物外，就知道老伴是长期在佛物店中耳濡目染、自家佛堂上虔诚膜拜，授业于无形之中，岂是俗人几句俗语所能劝得动的，于是只能怅然若失孓然而归。 在老伴皈依佛门的头一年，四个儿女轮流邀请父亲去各自的家中居住，可飞速发展的香港，每个置身其中的人都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而身体健康硬朗的自己却只能待在儿女家中无所事事。于是，打小就养成的独立自信的性格再一次在他的内心迸发。思前想后：相依为命的老伴皈依了佛门也算有了自己最好的归属；靠着自己的打拼不仅实现了为四个子女买套住房的愿望，而且四个子女都已成家立业生活稳定；自己已六十有五且身体健康，虽然子女盛情相邀与其同住，但两代人对社会的见解、生活方式、作息时间以及待人接物都相去甚远，时代变革产生的代沟早已成了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每每看见儿女们看似恭恭敬敬递到自己面前的礼物，但内心不过是籍此作为例行公事而为之的时候，陈濠感到的不是天伦之乐，而自认为这是在以自己长辈身份绑架孩子们的情感。于是陈濠便在2005年深圳房价暴涨的前一年出售了自己名下在深圳的两套房产，然后在香港申请了一套200尺（约合18平方米）的公屋。从此与一帮和他经历差不多的老头老太太为邻。每天，大家相聚谈天说地、郊游远足、早茶午餐，活的悠闲自在。从住进公屋那一年起，每年陈濠都要花两三个月时间独自一人背起背包去世界各国旅游。喜欢一个人独处的陈濠每年春节也不去任何一个子女家中，不是去北美就是去欧洲旅行。十来年时间，他已经走遍了五大洲的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 前些年，内地一些人特别向往成为一名香港居民。为了能够快速入籍，一些内地妇女通过婚嫁的方式移民而成为香港居民。2000年以后，陈濠就不止一次经人介绍与内地女子相识，这些女子大多比较年轻，有的甚至只有二十几岁，几乎可以当自己的孙女。陈濠告诉我说：他知道这些妇女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跳板，婚后一旦获得了香港居民身份，就会离他而去，去寻找自己想要的归属。就在去年还有一位北京的四十岁出头的女子通过熟人找到陈濠，清楚地告诉他说，女子愿意给一笔钱和他假结婚，对此陈濠依旧婉拒了。按陈濠的话说，前几年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到了这个年龄就更不愿意了。 在谈及港独和回归前后香港居民生活的话题时，陈濠显得比较兴奋。提高了嗓门对我说，回归后，一般香港居民的生活比港英政府统治期间不仅要好，而且好得很多！这和我多次与香港人接触得到的回答是相同的。对于港独，陈濠认为，那些年轻人不过是为了利益而为之，根本和所谓的理想扯不上关系。他认为，那些闹港独的人，一是根本没有经历过几十年前港英政府统治香港的种种弊端，二是这些人虽然有欧美留学背景但对优越生活的向往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所及，于是便成了国外某些势力和香港本地反对派的工具。听到陈濠对港独的讲解，我不得不佩服老人头脑的清晰和对时事看法的理性。 陈濠告诉我说，香港回归后的这二十一年时间里，香港发展远比港英政府时期要快得多，政府对老年人的生活保障和医疗康养方面也做得相当完善。趁着自己身体状况不错，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他打算去内地好好玩玩。这一次他在成都住了三天。然他的话说，因为之前对内地不大了解，这次成都之行只是探探路而已。内地人的友好和发展速度远超陈濠的想象，所见所闻都让他感到非常惊讶。于是，他打算接下来就要去周游全国！ 火车到达深圳已是晚上八点多种，陈濠告诉我他还要从罗湖口岸过关回家。和他挥手道别后，看着老人背着双肩包步履稳健的背影，我衷心祝福他健康长寿！ 韦平 2018年11月25日下午五点于沙头角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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