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饼子师傅张朝勤

韦何新农

打饼子师傅张朝勤

张朝勤的饼子打得好，擀面杖敲得更好。

张朝勤是一食店的专职饼子师傅。瘦高个，高鼻梁，抠眼窝，话少，表情漠然。

街上的人特别是小伙子喜欢围在张朝勤饼子铺前的街沿上看他打饼子。有些是“看嘴”（盯着吃东西人的嘴看），更多的是被张朝勤打饼子时擀面杖敲击案板发出复杂节奏的声响所吸引。

因为饼子要比其它食物赶得早挟，所以张朝勤要比店里其他员工早一个小时到店，早一个小时回家。每天早上六点钟，张朝勤就会从南江街老米市的家里去一食店在凉亭子的饼子铺，手里端着一只外表看不出颜色里面沉积有厚厚茶垢的硕大搪瓷杯子。杯子里放了一撮乡里人家自制的老杆子粗茶叶，到了饼子铺后可以烧水泡茶以供自己一天的饮用。

爨火烧鏊子，合面、抻面、揉面、团面，一个时辰忙下来周身就出了汗。泡好茶坐在大案板前的长板凳上休息片刻，此时经理和店员们也按时鱼贯入店了。喝完茶从经理处领来半斤清油一斤芝麻和其它调料，张朝勤的打饼子大戏便粉墨登场了。

唰唰唰，一溜整齐划一大小均匀的十四个荠子顷刻间在双手的默契配合中被飞快地扯出并被排成两排。左手抓一把干面粉扬撒在案板上，右手拿起那根乌黑锃亮的精致擀面杖，“啪”的一声在案板上敲出一个清脆的“惊堂音”。随即，张朝勤左手掂起一个剂子“砰”的一声拍在案板上，随着“哒哒哒”三声铿锵的脆鸣，擀面杖早已在剂子上完成了一个往返推压；然后，椭圆形的面饼又被优雅的抛起，在擀面杖“咔嗒咔咔嗒”的节凑伴奏中在空中完成一个华丽的翻身后“噗”的一声摊在案板上，随着擀面杖第二次来回推压，一个滚圆的面饼早已横空出世。只见张朝勤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从案板上捻起饼子，眼睛看都不看便随手一抛，饼子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后不偏不倚地“嗤”的一声落在了铺有一层芝麻的簸箕里。如此反复十四次，十四个饼子在簸箕里就组成了一个漂亮的图案。

张朝勤起身来到簸箕处，双手端起簸箕来回用力摇晃，十四个饼子便在簸箕里开始由慢而快地转着圈，转圈的幅度和速度完全有张朝勤双手的力度控制着。几圈之后，看着越转越快的饼子被紧紧地团在一起。这时，张朝勤一边转动簸箕一边慢慢转身朝向鏊子，然后双手用力将簸箕向上一颠，在颠的同时双手控制住簸箕往鏊子方向一扭，只见十四个团在一起的饼子齐刷刷的被抛离簸箕，然后在空中整体转了一个弧线，最后不偏不倚的落在鏊子里。盖上鏊子盖儿后，张朝勤又开始下一锅饼子的制作。

看热闹的学娃儿们兴致正浓意犹未尽，但学校上早课的预备铃声已经敲响，他们只得依依离去。每天，张朝勤固定的任务是打十二鏊子饼子，一直要忙到下午两点左右才可以收工回家。回家时，手中端着的还是他那只形影不离茶缸。

65年，县文化馆一位文化干事到高桥搜集民间小曲杂调。曾花了几天时间专门观摩张朝勤打饼子。这位干部将张朝勤打饼子时擀面杖敲击的全部节凑记录成谱。为了让街上感兴趣的人看得懂，文化干事将主旋律改写成文字，就是：“啪。砰。哒。哒哒。哒哒哒。咔哒咔咔嗒。咔咔哒咔嗒。噗。­嗤——”。文化干事不仅记录了张朝勤打饼子时擀面杖敲击出的主旋律，还记录了张朝勤根据饼子的不同口味而化出的十几种变奏。在街道川剧团打鼓的刘阳新看了文化干事给他的文字鼓谱后似有所悟，说：难怪之前与陈金山打赌每打必输，原来那家伙早就听懂了张朝勤的擀面杖谱。陈金山是行走在神潭溪和附近乡村的游医，会几个唬人的小魔术，常常半医半骗云游乡里，六十年代初因看病致人死亡被判刑。见众人疑惑，刘阳新解释道：几年前陈金山和他打赌说自己不看就知道张朝勤打的饼子是甜还是咸，是单面芝麻还是双面芝麻。赌注是一次一个刚出鏊子的饼子。没想到陈金山每赌必赢，原来奥秘就在张朝勤擀面杖敲出的声响上。

张朝勤不善交往，店里除了经理别的店员都不太待见他，所以打饼子也就他一个人忙活。有人花了不少时间仔细跟踪张朝勤的茶缸后，向经理告状，说张朝勤每天都贪污店里打饼子的清油。那人神秘地凑近经理的耳朵说：知道不，经理。张朝勤每天抠的油就是放在他端在手里的茶盅子端回家去的。本以为经理对此会很重视，没想到经理狠狠的批了告状者，说：每天给张师傅的只有半斤清油。十二鏊子饼子，一鏊子只有四钱油哦。那么大个鏊子，满满地刷一层，你去给我抠哇！抠，抠，抠屁眼。经理虽然骂了告状者，但她心里很清楚张朝勤茶缸子的秘密，只是权衡利弊后，觉得张师傅做的贡献远大于每天他抠回家去的二三钱清油，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经理的几句话把告状者“方（尴尬或蒙羞）”得不轻，也只能悻悻而去。至于张朝勤，还是每天端着那只脏兮兮的大茶缸，烧鏊子，和面团，用擀面杖敲击出好听的节奏，吸引着上学的娃儿们。

                        韦平   2018年4月6日于深圳沙头角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