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事》系列之——农家新屋

韦何新农

农家新屋

母亲的娘家在张公塘，村子里超过80%的人家都姓岳，论起来都是本家。小时候去过张公塘几次，树林田园涧水奇峰和环绕的群山让人留恋，善良淳朴的民风让人倍感情切。多年来一直想再去那里看看，可总也没有机会。终于，2017年初夏季，在巴中工作的表弟抽时间开车送我和爱人去了一趟张公塘。

幺舅的家在沟对面的山坡上，表弟只能把车停在村道尽头一家小卖部的院坝里。刚从车里下来，就听见有人很是热情地冲我打招呼，看了一眼却记不起是谁，该叫他什么。见我疑惑，和我打招呼的人抢过表弟的话头自我介绍起来，说他是“崇”字辈，论起来我该叫他表哥。虽然对眼前这位瘦高个儿表哥没有一点印象，但我还是热情地和他握手寒暄，表哥也很是亲热地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讲三姑——就是我妈——当年对他的好，还说我小时候去过他家，他母亲——也就是舅娘很喜欢我——给我黑桃吃。说着话，表哥就要拉我去他家看看，说是现在的家比起我当年去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

表哥的家就在村道后面，是座两层三开间的楼房。刚到门口，表哥就大声叫屋里的人给我们倒水，他告诉我，在宁夏打工的儿子儿媳前两天回家过年，在家里忙着家务呢。走进大门，就让我的眼睛一亮，瓷砖地板石膏吊顶、硕大的沙发、大尺寸液晶电视以及靠墙角放置的一套应该是废弃了的体积庞大的老式音响，让我怀疑我是不是走进了某个城镇土豪的宅院，可表哥递过来的开水杯，又明确告诉我这就是他家的客厅。

走进厨房，让我感兴趣的不是厨房的面积，而是除了三孔大灶还能依稀保留着曾经的农家模样外，时尚的燃气灶抽油烟机上下靠墙两排长长的、还拐了一道弯的烤漆橱柜，又分明是别墅人家宽敞的饭厅。见我瞅了一眼那个靠墙放置的三门冰箱，表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把我拉到另一个房间，那里，一个占据小半堵墙的对开门大冰箱很是显眼。没等我做出反应，表哥快步上前将冰箱门全部打开，很有几分豪气地说：“厨房那个冰箱太小装不了多少东西，没想到买个大的还是不够装。兄弟，你见多识广，还有比这大的冰箱没？有的话，我再去买一个回来。我就不信装不下！”看着塞满冰箱的各种肉、鱼、酒、糖果糕点，我心想，表哥你真会显摆。——不过，比这种六百升对开门更大的冰箱我还真的没见过。

察觉到我想快点离开，本来还想带我去看看他家卧房卫生间的表哥，没带我上楼而是把我拉到了厨房后面的猪圈。随着电灯开启的亮光，两只静卧在圈板上的大肥猪，欢叫着想要站起来，可身体太过肥壮，试了好几次才勉强站立，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嘴里整出些动静期待着主人喂食。比照多年前见过的大肥猪，我猜想眼前两头肥猪的重量应该在三百斤上下，表哥听后脸一沉装着有些不满，说：“老弟你是啥眼神啊，还三百斤，我告诉你吧，每条都超过了四百斤。”看着两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听着表哥颇有些自负的话，我对它们的重量反而不在意了，如此长时间喂养的大肥猪，它们的肉还能吃吗，吃起来还香吗，不腻得慌吗。——这些话我没说出口，看着表哥那一脸满足的样子，我知道，粮多猪肥曾经是多少农民的期盼哦。已经实现了梦想的表哥，虽然内心一定是想向我这个在他们眼里是“大地方”来的人表明他家生活的富足，但在我看来，这又何尝不是当代农民致富奔小康的真实写照呢。

知道我们到了，幺舅在手机里告诉我，他马上回去生火炉，免得我们到了挨冻，——原来幺舅正在村卫生所打吊针。平时，从森工局退休的幺舅和幺舅娘是跟着表弟表妹在成都居住，只是幺舅每年会抽时间回张公塘住几个月，不过是为了看看房子会会本家兄弟姐妹聊以解闷而已。在幺舅那座不小的木架瓦顶的老房子里聊了一会天吃了几个核桃，他就告诉我，中午饭安排在二舅舅家里。为了让我们满意，幺舅还特意邀请了村里的厨师，说话间幺舅就要带着我们过沟去二舅舅家。

二舅家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二舅二舅娘都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虽然身体不错，但因为俩人没买社保，加之还有一个精神病的表弟要照顾，我想他们的日子过得一定比较艰难。可到了二舅家里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几年前的事情，而今他们的日子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原本破败的房屋，在政府的资助下新修了一座二层小楼，有病的表弟也被政府相关部门接到精神病医院统一治疗，所有费用政府全部承担；不仅如此，政府还向两位老人发放了低保，如此一来，二舅老俩口的日子也基本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二舅虽然看上去显老，因为牙齿脱落嘴巴也有些瘪，但精神状态却不错，本来不爱说话的他，见到我很高兴，忙不停的和二舅娘给我和爱人端茶递水。看着二舅有些佝偻的背影，我一下子想起了他当年结婚的场景。

记得那时1968年冬季，还是年轻小伙儿的二舅因为马上就要当新郎官显得很兴奋，时不时就会找个空档把我这个不满十岁的外侄儿逗弄一番。那时候，外婆还在，一家人住在半山坡一座阴暗潮湿还不通风的低矮土墙茅草房里。因为年龄原因，我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看家的白狗、竹筐里刚刚晒干的新核桃和外婆领着大舅娘、幺姨每天晚上在灶屋里准备婚宴的食物上，对房间里发出那股难闻的霉味也就不怎么留意了。

新婚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早上，二舅依然背起行囊带着二舅娘“回门”。看着走在前面的二舅手拿一根竹竿，一路不停的用它敲打路两边树枝上的积雪，要不是大舅娘告诉我，那是你二舅心痛你二舅娘在为她扫雪，我还以为二舅和我一样，仅仅只是为了好玩才用竹竿敲打路旁的枝叶和玩弄枝叶上的积雪。

现在想来，也许正是居住房屋的卫生状况糟糕，加之封闭潮湿，大舅和二舅娘才先后因为癌症去世。八十年代初期，一家人总算在山下的张公塘找了合适的地基修建了新房，二舅又续弦了现在的二舅娘。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新”二舅娘拉着爱人的手就不松开，一张慈祥的脸上笑容可掬，不停地说，姑娘你咋就长这么好看，就跟像画儿上的人一个模样。二舅娘的话虽然有些夸张，但看着她和爱人手拉手并排坐在凳子上，笑着相互注视对方的样子，让我感到既亲切又暖心。

一顿丰盛的午餐后，因为日程安排的原因，我婉拒了幺舅要我在张公塘住几天的建议准备回城。见我执意离去，幺舅问我要不要去看看表姐。原以为表姐已经离开张公塘到外地居住，没想到她不仅一直住在此地，表姐夫还是村干部。知道表姐就住在老屋旁边的新房时，我在幺舅的带领下欣然前往。

表姐家里还有一个表妹，小时候去张公塘外婆家时我经常去她们家玩，记忆中表姐表妹不仅长得漂亮还很能干对人也热情。走过一道田坎，我一眼就看见前面地里正在干活的表姐，——虽然几十年没有见面。认出我的表姐同样很兴奋，丢下手上的活计就带着我们去她家。路过之前的老房子时，表姐说，自从修了新房，老房子就成了猪牛圈和专门用来堆放粮食农具老家具以及其它乱七八糟的杂物库房了，这样新房子住着才干净。表姐的新房也是一座两层三开间的小洋楼，外表看上去时尚大方。把我们领进客厅，表姐就不停地为我们找吃的喝的，边找边说，你表姐夫去乡里开会还没回来，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走，晚上和表姐夫好好喝一杯，多少年没见面啦，兄弟吔。

和表姐说话的当口，我扫了一眼她家的客厅，无论是装饰还是陈设和城市人家不仅没有什么区别，大气和宽敞却是城里的商品房无法相比的。见表姐上楼又要给我们拿什么吃的，我也起身跟在她身后，想去看看现在农民的居住条件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一番参观下来，让我有些自卑，卧室浴室楼梯甚至楼顶栏杆的材料都是从巴中的装修市场购买的，装修设计和装修工艺看上去也同样大方气派。在表姐问起我这个在深圳住了二十多年的“大老板”的住房有多大时，我只能实话实说，我那套房子的面积估计只有她家的客厅和厨房那么大。听了我的回答，表姐表示不信，说，兄弟，我不向你借钱，咋就不给姐说实话呢！

看着一脸爽朗的表姐，我本想解释几句，但没有说出口。我知道，在表姐心里，她一定希望我这个表弟越发财越好，——而在我心里，又何尝不希望二舅舅、表姐、表哥的日子越来越好，越来越舒适，越来越像城里人甚至超过城里人呢。